《幸运儿(校园NP)》 1.中头彩 恋人啊! 如果她的心是石头,别逃。 不管是在起点或终点,我们都会被她屠杀。 ——《火:鲁米抒情诗》 虞越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上重高是街坊四邻都认为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封不期而至的招收通知终是让她偏离了原定计划。 通知书上写着虞越以卓绝的成绩获得致夐高级中学的入学资格,学校将免除她的一切费用,还会给她颁发全额奖学金。 从来没有听过这所学校的虞越很茫然,她向周围人打听,大家一概不知,就在她准备当做骗局丢弃通知书时,与她关系较好的一个同学却激动地跑来。 “天啊!你中头彩了!”同学把自己的手机举到虞越面前,屏幕上是致夐中学的官方网站,上面详细介绍了该校的师资力量与建校渊源——唔,看起来,有点超现实。 “当然,这年头谁都可以建网站。但是!我在各个社交平台都输入了致夐,根据多处信息整合,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就是本地那所传说中的贵族学院!” 如果说盘算重点高中的上线率是家长间最热衷的话题,那么顶级私立学校的八卦则是学生中最火爆的谈资。 市内有好几所这样的学校,它们散布在各个行政区,因为路过就可以窥见,学生也和其他公立学校的学生偶有往来,校内情况也就多为人知。 致夐不一样,它裹着层层神秘面纱,是超脱于普通阶级之外的存在。 传说那里的学生背景非富即贵,富以八位数起步,贵则五级以上。校内教师都是从各大高等学府直聘的专业大牛,教学内容庞杂精深,定期还会出国举行校外活动。 “总而言之,是个做梦都嫌夸张的地方。” 同学向虞越总结完情报,由衷发出了羡慕的感叹。 “那它们招收我,是做慈善吗?” 听见虞越关注的重点,同学五味杂陈的想,不愧是能被幸运之箭射中的学霸,就快上天堂了还那么冷静。 “差不多吧,好像因为什么政策,他们每学年都要免费招收一个贫困生。” “我还是想去一中。” 同学才接过通知书细看,就被虞越的话吓得差点没控制住力道要撕破了薄纸。 “你的智商是不是中考完就用光了?这等好事你拒绝?这么好的学校你不去?” 同学挥舞着手里的通知书,她多希望这上面印着自己的名字啊!学霸怎么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那种地方……应该很复杂吧。我这种人,也不适合去。” “我只想要一个能好好念书的学校,一中就够好了。” 一中也有奖学金给她,虽然比起致夐,低了不少。 虞越低头绞着手指,同学抹过额头流下的汗,老古董风扇转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噪声。屋子里没开灯,木板墙让室内更显晦暗。 里间响起哼哧哼哧有如拉风箱的喘息声,虞越起身奔去,同学还坐在原位,头上的汗越淌越多。 她拿起自己带来的冰可乐贴在颈上,热意退散不少,爆炸性消息带来的兴奋感也慢慢消失。 虞越家住棚户区,领着低保,爷爷重病卧床,父母没有正式工作,全家四口除了她都有慢性病缠身,每个月微薄的工资根本承担不起叁个人的吃药钱。 所以她家像是一个旧时代的展览厅,你在这里看不到任何新式家电。 除了杂货铺和文具店,虞越从来没有踏进过任何一家商店。她穿的都是亲戚邻居的旧衣,更没有任何饰品。 虞越成绩好性子亲和,许多女生都愿意和她玩,了解到她家情况后大家买零食都会带她一份,但虞越从未接受。 “我回报不了你们,不能占便宜。” “你教我们写作业了啊!” “这是同学之间应该的。” “那吃点东西也是应该的啊!” 虞越不认同,不接受,同学们也就不再坚持。 她有着最脆弱的家世与最坚硬的傲骨,若是真去了致夐,会受到的冲击与曲折,是难以想象的。 人要有自知之明,再好的地方不是你的世界,无论怎样融入都只会是局外人。 可连虞越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是,一笔经济账还是把她推向了致夐。 公立高中的学费不高,凭着奖学金她几乎也可以全免入学,可是需要自己掏钱的地方也不少。而致夐不仅免除了整个高中的学杂费,授予的奖学金还是父母单月工资合计的叁倍。 “你去一中,咱也负担得起。”父母在学业方面从来都让虞越自己做主,他们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只能尽量不拖后腿。 “但去致夐,就不需要负担任何费用了,还能有多的钱补贴家用。” 这句话一出,虞越的决定也明了。 她开始准备文具,在忐忑中等待新学期的临近。 虽然奖学金有很多,但她还像以前一样,能省就省。致夐是寄宿制,得有个行李箱,母亲拉着她上箱包店,虞越怎么都不肯买。“我问过对街阿婶了,她女儿上大学时用的行李箱一直没扔,我去看过,很大很能装,她愿意把箱子给我。” 母亲知道女儿懂事,想把钱都留下来给他们用。最终只能说服她买一个新书包。 “别说你去那种地方上学了,就是普通学校,谁不是用着全新的东西啊……唉,怪我们没用,只能拖累你。” 虞越挽住母亲的手,她最怕看到妈妈自责的愁容。“我带着脑袋去装满新知识就好了,这些有什么要紧的。” 原来她和父母都各用一台老人机联络,现在她得长时间去高级学校读书,从哪个方面考量都需要买智能机。 她的确买了,虽然仍旧是二手货。 虞越早就习惯了,生活中的一切事物,只要能用就好,新旧优劣,全无所谓。 2.入学日 出租车在导航指引下拐入一条山道,这里车流密集但并不拥堵,出租车本来跟在一辆迈巴赫后面,没等司机看清型号它就不见踪影,位置被阿斯顿·马丁取代。 引擎放肆轰鸣着,一辆辆豪华超跑快速越过出租车,在明暗交错的山路间留下一个个模糊的掠影。 不同于司机专注车外的情况,虞越在后座盯着计价器,看着数字蹭蹭往上涨,捏着背包的手沁了一层汗。 她几次想开口让司机停车,又担心距离目的地太远,走路去会耽误报名。 就在虞越看到数字即将超过她能承受的数额时,一座恢弘的校门随之呈现。 两棵由大理石雕琢而成的繁盛大树远离彼此立在两侧,松香玉的枝条从树冠纵向蔓延交汇于头顶,正中央的润泽平底上镌刻着六个书法字体——致夐高级中学。 石雕大树下种满了兰花芝草,与雪花白的门楼交相辉映,点染出一派雅致。 校门十分阔朗,宽得仿佛能让五辆消防车齐头并进,跑车都鱼贯涌进校内,虞越却抓起行李箱,准备下车。 “停车吧师傅,我就到这下。” “还没进门呢!不差这一两步了。”司机没有理会虞越,一踩油门也奔进了康庄大道。 这儿一瞧就是高级私立学校,但他车上的姑娘看起来却不像有钱的主儿,怎么也能来这上学?不过司机懒得去猜,他只想进去开开眼,这可是难得能进入富人世界的机会。 但停车场就在校门后,虞越说什么也不让司机继续往里开,坚持要下车。 司机失望地把车停下,也不熄火就开了车门到外头扫视。叁百万……五百万……蓝旗亚!这里的财主可真多! 虞越拉着行李和司机讲价,见他没回应只是瞪着眼睛不住地摇头,以为他不肯让步,只能怏怏地拿出几张百元大钞,钱包瞬间瘪了一半。 豪车里出来的少男少女们都有人帮着背包推行李,停车场前不远有处喷泉,透过水幕隐约可见一座大型建筑,虞越随旁人一起走向那里,和她同龄的学生们基本都停留在建筑底端的台阶前。 大人们上上下下的忙碌着,送孩子入学的不是司机就是保镖,家长不会在这个时候肩负起为他们背行囊领路的责任。 虞越望着堆迭在眼前至少有两层楼高的台阶,再看看脚边粗笨的行李箱,不禁犯起了难。 她试了很多方式,箱子都行到一半就掉在地上。重物撞击地面的噪音让附近等候的学生将目光聚向虞越,有的木然扫过又接着低头玩手机,有的皱起眉头和身边人撇嘴嫌弃。 一次次的尝试令她的力气逐渐耗尽,就在虞越打算放弃时,手上的重量却轻了。 她停下脚步回身看去,一张明媚的笑脸绽放在面前。 穿着校服的女孩躬身托着行李箱,见虞越停住,以为是自己没帮好忙。“是不是这样不太好走?要不我们平行抬着箱子上楼吧。” 虞越连忙摇头,“谢谢你,这样就行。”女孩分担了箱子一半的重量,虞越抓握着拉杆一鼓作气踏步向上。 行李箱终于落在平稳的地面,虞越再次向女孩道谢,对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请问入学报到是在里面吗?”她们站在一片巨大的半圆平台上,空地中央摆着讲台和几排座椅。虞越指着平台后部的环形建筑,一层中间有扇大门,可是两道斜坡却从门口两侧分别蜿蜒向上,直直接入二、叁层的走廊。 “对,我带你去吧。”女孩蹦跳两步向前,向虞越介绍起建筑。“这里是教学综合楼,一层是食堂,二层——也就是现在平面的一层——和上面两层是叁个年级的教室,最上面那层是教务办公室和行政中心。” 女孩领着虞越上到顶层,到了这儿才看到新生报到的指引。 虞越感激地对女孩半躬身子连连道谢,女孩哭笑不得的扶起她的肩膀。 “你把行李放这,我给你看着吧,等你报到完再一起下去。” “这多不好意思啊,都耽误你那么久了。”虞越相信女孩是好人,但她不想再麻烦女孩,还是拖着行李进了办公室。 报到流程很快,交上准备好的书面材料后老师立刻给她发了一张磁卡,然后就去接受别人递交的资料。 虞越端详着卡片走出办公室。抬头却见女孩仍在原地等她。 “是不是分分钟就搞定了?看你拖着箱子走进走出多傻啊。” 女孩微噘着嘴抱怨,熟稔的语气仿佛两人已经相识多年。 虞越有些面热的低头,不是因为反感,而是觉得幸运。 一回到平地,女孩就跑向综合楼背面,很快便开着一辆双排观光车过来。 她们向西面大道驶去,虞越看到路口方向牌指往那边的箭头分标了艺术宫与校舍,远处群山环绕着校园,广阔视野令人心旷神怡。 道路尽头是一片造型古怪的房子。它们分成数个群落,每一栋都像用集装箱架设而成,方方正正的建筑以不规则形态拼凑在一起,各自有着独立门扉。 房卡编号J-10,她们在最后一栋建筑前停下,女孩带虞越走到背面,刷卡开门,书桌、大床、沙发、衣橱分散在宽大室内,所有物品都一尘不染崭新透亮,精致得就像样板房。 “这——我、一个人住?”虞越有些语无伦次地问女孩。 “嗯,学校都是独立宿舍。每天有清洁人员来打扫房间,记得把换下的衣服丢到浴室衣篓,洗衣工会收去清洗。”女孩指着房内右上角用玻璃分隔的盥洗区,再转向入口右侧的衣橱对虞越道:“你快换好校服吧,开学典礼就要开始了。” 语毕,女孩退出房间,虞越还呆立不动。 衣橱前的地上铺着一大块毛绒地毯,她看着自己的毛边布鞋,不敢踩上去。 虞越把鞋子脱掉,踮着脚尖走向衣橱,褪去了自己的T恤、牛仔裤,换上合身的校服、长袜、皮鞋,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和女孩别无二致,好像原本就是这里的一员。 但那只是好像而已。 习惯了狭小陈旧的虞越,面对着百般优渥,只会无所适从。 深吸一口气,虞越看向镜中自己的眼睛,在心内道:切勿髀肉复生!你能从这里收获的唯有知识,其他一切都不属于你。 但一些额外的馈赠却让她奢想拥有。 短短一小时内,陌生的女孩已经不知帮助、等待了虞越多少次,可她没有丝毫不耐之感,脸上时时盈着笑意,细致的为虞越奔前忙后。 也许,她的害怕是多余的,这里的确是一所好学校。 3.五帝者 台阶上已经站满了学生,女孩拉着虞越挤进人群,愣是把她带到了平台上。 “你在这站好,别让人挤开!我走了,待会见。” 女孩奔向楼内,几个学生立即站到虞越面前,她见人也不多,挡不了自己的视线,就站着没动。 前面的椅子已经满座,最前排一个中年男人站起,他走向讲台,咳嗽两声后开始致辞。 校长的开场白刚讲完,划破天际的嗡鸣巨响由远而近,引得所有人向上投去探究的目光。 一架直升机盘旋着降落天台,校长置若罔闻地继续讲话,但学生们的心眼都在楼顶。 “谁来啦?” “局长吗?” “还是股东啊?” 直升机将人放下很快又起飞离开,校长加重了讲话音量,学生们才稍稍收敛,暗自期待着不知名的大人物出场。 校长致辞完毕,教师代表上台,在全体师生的掌声中,叁个少年自叁层走廊出现,他们缓缓走下坡道,人群登时爆发热议。 “啊啊啊——” “是五帝啊!” “天呐好帅!” 台上老师说了什么,已无学生在意,大家都竖起耳朵探听八卦,生怕遗漏什么关键信息。 “走在最前面那个穿着Canali花衬衫的大帅比是路满,五帝中颜值Top的存在,据说他和好多名媛、女星都约会过;手肘背撑扶手看起来很拽的是孙冠,家里巨巨巨巨巨——有钱!两个月前包了几架湾流载着全班人去他家小岛嗨;现在从扶手上滑下来那是宗谔,嗯,背景比较不可说。他是五帝之首。” “为什么要叫五帝啊?这里只有叁个人啊。” “确实他们叁个比较熟,经常一起玩,其他两人不太和他们来往,但在致夐的权势、能力、颜值不亚于他们,所以我们就合并诨称五帝了。” 长着耳朵不能关闭,被迫了解这些八卦的虞越对那个诨名很是反感。区区几个学生而已,叫那么大名号,也不怕折煞他们。 “那另外两个都是谁?在这吗?” “有个好像不在,五帝中最神秘的钟訚,经常独来独往,不太清楚他家背景,听说致夐初、高中校区的两块地皮都在钟家名下。” “……” 这等于是头号股东了。 “还一个你们马上就见到啦——”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戚况周同学发言——” 老师“掌声欢迎”四字未出,学生间已发起欢呼。 校服少年自前排一跃而起,几步蹦到讲台后,他学着校长拍了拍话筒,又假意咳嗽两声,才向前挥手。“尊敬的各位领导与老师、下面站着的同学们,”少年扭向身后点头,“以及上面趴着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少年音色清朗,语调不疾不徐,发言内容不外乎刻苦上进、激励自强的场面话,但他把大家自小听惯的内容说得声情并茂,夹杂着各种闲话趣事,言谈间神色自若,姿态闲适得仿佛在与友人畅聊。 他们之间相隔太远,虞越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容貌,只是少年游刃有余的台风,令她心生艳羡。 因为成绩优异,从小上台发言这样的安排虞越也经历过不少回,可她每次都很局促,只会干巴巴地念着准备好的讲稿。明明私下都能背诵出来,可一上台眼就晕了,舌头也打结,硬着头皮说完就逃也似的奔到台后。 少年的发言不短,但师生都听得投入,间或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这家伙的控场能力越来越猛了。” 仍在坡道上俯视典礼的叁人不知谁说出这句,没有人接话。 “赘言多扰,望各位海涵。接下来典礼正式拉开序幕——让我们掌声欢迎文艺女神Thalia莅临本校!” 少年话音刚落,舒扬箫声转瞬萦纡众人耳际。身着希腊古典服饰的少女现身二层平台,手中铃鼓伴随优美乐曲合奏,身姿婉而有致,悠悠步下坡道。 女孩披散地长发此时盘在脑后,碧绿的常春藤花环缠绕发间,仿似才从林中牧歌而来。 她行至戚况周面前,绕其旋舞直到乐声止息,二人一同向师生鞠躬,校长再次上台结语。 “感谢文艺委员高阳依为开学典礼画上惊艳句号,最后祝大家在新的学期缔造全新的自我!” 如雷掌声结束后,大家四散而去,钦慕的言语飘进虞越耳中。 “高阳依太绝了吧……不愧是唯一能与五帝并肩的女生!” “呜呜呜全世界除我以外只接受她和会长大人在一起!” “希望她和戚况周担任金童玉女成语大使,以后解释这个词直接上他俩合照就一目了然。” 虞越看着女孩和老师们进入综合楼内,没有向自己这边看过一眼。 哪怕现在告诉旁人,自己微信上的第一个好友就是刚才的缪斯女神,他们也不会相信吧? 她站在原地,犹豫许久,还是主动发出了赞美的消息。 [你太棒了!我从没看过这么精彩的表演。] 虞越盯着界面看了一会,正想将手机锁屏,高阳依的回复就显示在绿色框条下。 [谢谢夸奖!你要不要加入戏剧社?我们可以一起排练,以后一起演出。] 虞越几乎能看到高阳依在手机另一端热情的模样,她很想答应,可实在对文艺活动不感兴趣。婉言拒绝后,高阳依只道没关系,然后两人各发一张表情结束了对话。 4.初印象 时间已近正午,虞越进入学生食堂,里面人不多,但中央餐区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中餐、西餐、日料、韩食、甜品等区门类分明,各种食物的香气融合在空气中,勾得虞越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她看到取餐的学生们都是直接将分装好的食物放在餐盘上,不见有人拿出餐卡或手机支付。 餐台后是一群男厨在处理食材,熟悉的食堂大爷大妈角色消失无踪,虞越别无他法,只好向离她最近的厨师询问:“你好……请问我还没有领到餐卡,可以先用现金付款吗?” 正在斩帝王蟹的帮厨闻言抬头,半是疑惑地回道:“什么?没有餐卡啊,学费里已经包含了餐费。” 另一边有个在给焗龙虾勾芡装碟的人,他见虞越踌躇不定的模样,大概猜到她的来历,于是好心提醒。 “随便吃吧,食堂不收费。” 虞越瞪大了眼睛定定望着那人,他又说:“费用全免的定义不懂吗?就是校内公共资源全部免费。” 琳琅满目的中外餐品此时就像海滩上的卵石一样任她拾取,处于震惊中的虞越忘了对厨师道谢,她走到中餐区,装了一碗黄澄澄的炒饭,又夹了几个炸鸡腿,就找位置坐下。 虞越对面是个很胖的男生,一人独占一张圆桌,上面摆着烤羊排、腌猪蹄、海鲜饭和其他甜品,手上还端着一盅佛跳墙往嘴里送。在她后面有几个女生,正共享着一盘薄如蝉翼的火腿片与干酪。 炒饭里似乎没有配料,但粒粒鲜香油润,虞越觉得很像咸蛋的味道,殊不知它是黄油蟹膏烹煮后再用松茸丁混炒而成。 邻桌一对男女吃着摆盘精致的西餐,才尝了几口,就听男生挑剔道:“受不了,这里的鱼子酱都是俄罗斯次品。”顶级鱼子酱单罐可达六位数,绕是致夐也供不起几百号人天天食用。 普通孩子从小吃到大的炸鸡腿,虞越尝过的次数屈指可知。她不懂那些高级食材的珍贵,仅仅是酥脆的面粉壳咬在嘴里,就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虞越吃得急,差点噎住,喝下半杯果汁胸口刚顺畅,却控制不住打起嗝儿来。 “她几天没吃饭了?狼吞虎咽的真恶心。” 身后的议论传来,虞越有些难堪地捂住嘴,喉音却愈发猛烈,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窃笑与嘲讽声不绝于耳,就在虞越准备端着餐盘离开时,一个宽头大脸的中年男人走来。 “食不言寝不语,墙上挂的字不止是装饰。带嘴巴到食堂来是吃饭而不是讲闲言碎语的!不吃都快去自习,别在这叽叽喳喳。” 男人的教训虽然止住了嘲笑,学生们对他却毫无惧怕之意,反都翻起了白眼。后座的女生甚至在走过虞越时,睨着他们嗤笑。 “不必在意旁人非议,你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该多吃,摄取了足够的营养,才能保持身体的健康,从而好好学习。” 男人和蔼地宽慰着虞越,问过她的名字后,点点头走向其他学生。 晚上虞越和父母通过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在学校一切顺利,让他们放心。 “爷爷还好吗?” “好,好得很。今天不怎么喘了,还能下地走走。” 她和爷爷聊了几句,祖孙俩都说自己很好,让对方安心。 挂断电话虞越去洗漱,第一次使用浴缸的她琢磨了半天才调节好水温。 少女娇嫩的躯体被温水轻柔抚慰着,载沉载浮的新奇感令虞越紧张又舒适。 没有了邻里间的闲谈与猫狗的吠叫,这里宁静的氛围倒让她有些陌生与别扭。 虞越回顾着漫长的一天——学校的宽绰与奢华、学生的骄矜与鄙夷,和高阳依的帮助、老师的关怀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她捉摸不透的多面体。 这个自己格格不入的新世界,到底是能让她收获知识的圣殿,还是徒有其表的美丽? 5.野玫瑰 致夐每年级五个班,虞越分在高一E班。这让向来都在甲等班级的她有些失落,原来自己的成绩在这里只能排到最后。 她不知道致夐的分班标准并非依据成绩,而是家庭背景。 作为特招贫困生的虞越,不管她资质如何,都只能放在学生中最低等的暴发户班级。 课堂上睡觉、打游戏的学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架起手机直播上课……老师们对松散的学习态度也不过多干涉,他们只保证自己做到认真讲课,至于学生配不配合、愿不愿学,悉听尊便。 E班对于致夐而言,只是一个存钱罐兼收纳箱,学生根本不会参与高考,A-Level或ACT考试成绩也无关紧要。他们的未来早就随着父母的银行账户入款标定了方向。 主课的教学内容完全在虞越的水平之内,她学的轻松,稳占第一,又担忧没有突破的课程会让她止步不前。 尤其是致夐与公立学校完全相反的寓教于乐模式,让从前至少七点还在晚自习的虞越,不得不从下午就开始在各种副课间陶冶情操。 每天下午有两节固定的艺术课,然后是一节兴趣课,围棋、拳击、茶艺、攀岩等等科目,一周五天,随机安排。 艺术宫坐落在综合楼西向附近的高地上,建筑层台累榭,周边花木扶疏,有着校内最幽静的景观。 这一天的美术课老师让大家拿着画具移步展览厅,面向落地窗外的花园写生。 下课时老师驳回了几人的作业,其中包括虞越,要求他们在半小时内重画一幅。 被点名的其他人都不置可否,老师一离开就马上溜走,只有虞越老老实实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内,准备重新作画。 她换了一个位置,来到建筑后部的帕拉第奥式凉廊下,这儿有方天然浅池,可沿着水中石块走向错落有致的树丛。 一阵嬉闹声从对岸传来,两个少年人的身影掩映丛间。少女靠在美洲茶下,满树盛放的幽蓝在一片青绿、饴黄中卓然醒目。少年蹲在她面前寻找什么,突然抓起落叶朝她掷去。 少女惊叫着跑向一棵棕榈树,少年又追去捉她,池面倒映着他们若即若离的戏耍,烈日下折射出斑斓的光。 青春的烂漫色彩像是虞越临摹不了的油画,她只能作为一个观者欣赏,带着无限向往的渴慕,而无法触及一点点。 高阳依在A班,虞越平时碰不到她,更不会在网络上打扰她,入学日的交好也许真的只是她举手之劳的善行,她的世界太过丰富多彩,实在不及回顾一个黯淡的虞越。 这样也好,她们本就不该有所交集。 画室门没锁,但里面没人,虞越喊了一句老师无人回应,却听到房间深处传来美声歌曲。 拐角处平日里上锁的门开着,那里大概是老师的私人画室,按理不该过去打扰,可为了交作业,虞越还是推门而入。 朗朗日光透过天窗洒下一室明亮,内里空间不大,一眼可以看尽。窗下围着几条长桌,摆满各式画具颜料。房间中央有张颇大的画台,身形颀长的少年侧立台前,他专注着玻璃桌面上的工作,对虞越的闯入似乎浑然未觉。 “请问,田老师在吗?” 听到问询的少年抬起头来,他看向虞越的刹那,平淡的神情闪过一丝皱褶。 虞越没有捕捉到那稍纵即逝的变化,只是看到那张清俊的脸庞沉默摇头,又继续被中断的工作。 他戴着乳胶手套,正用木杵舂捣着瓷臼,器皿碰撞声如环佩玲琅,杵头粘连起一片彩泥。画台上铺满了各色鲜花,它们被去茎洗净,等待着化为另一种生命。 虞越看得有些入神,不知不觉走到了少年身边,正当她想伸手去触碰那些散发着馥郁香气的娇艳花瓣时,指尖炭黑的铅痕让她想起了来意。 “抱歉,你能帮我把作业转交给田老师吗?” 她后退几步,微微仰头直视着少年,凌厉眉峰下是双看不出情绪的黑眸,那里映出自己的模样。 虞越垂下眼睫,少年眨了眨眼,好像就此留存了她的姿容。 少年接过她手中的素描,虞越向他道谢,转身离开画室。 R?slein, R?slein, R?slein rot, R?slein auf der Heiden. 女高音渐次升高的歌喉带着微颤结束了轻快小调,房间的主人摘下手套,修长手指点着画上署名,指腹沾染上她名字的铅印。 6.挑战赛 “虞越,总务主任让你下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去他办公室。” 早读结束后,班长交完作业带回来这个讯息。虞越毫无头绪的道好,带着些许疑惑度过了上午的课程。 顶层很安静,老师们似乎都去吃饭了。虞越找到总务主任的办公室,敲敲虚掩的门,里面传出简单的进字。 宽头大脸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是上次在食堂给虞越解围的老师。他让虞越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很是和蔼的问候她,了解入学后的状况,还有没有遭到同学的排挤。 虞越再次满怀感激地一一回答,正说到感谢老师的关怀时,一双大掌按在了她肩膀上。 虞越哑然失声,那双手却没有停止摩挲她的臂膀,陌生的触感隔着单薄T恤游走在她的肌肤上。虞越想要挣脱,却不知是否自己太敏感。 小时候男性长辈也会这样对自己搂搂抱抱,也许主任只是在用亲近的方式消除隔阂。 可这是合理的师生距离吗?我可以推开吗?万一是我小题大做了怎么办? 中年男人贴近着少女纤薄的身躯,她的呆滞在男人眼里几近于默许他的所作所为。 “黄主任!”突如其来的厉呵吓得总务主任身子一抖,连忙收手站直,而虞越却仿佛被罩住般纹丝不动。 “你要是还承认这个称呼,就别再有下次!”高阳依把怀抱着的文件重重摔在办公桌上,怒目瞪视着总务主任,她轻轻牵起虞越的手,凉意让她感受到了虞越有多胆寒。 总务主任悻悻走向办公桌后的真皮转椅,状似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背着女孩们说:“没事你们可以走了。” 高阳依大哼一声,拉着虞越离开了办公室。要不是太粗俗,她真想一口啐到主任脸上。 “这个黄书朗!之前就听说他骚扰学生,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高阳依气到握拳,想到校园里可能有很多受害者,她更加不能忍了。“看来我要对女同学进行一次普查,如果以前发生过刚刚的事情,尽快取证让他滚蛋!” 刚被解救的虞越还在恍神,高阳依又柔声劝慰她不要太被困扰,以后记住避开这只黄鼠狼就好。 “可是……可是主任叫我,不能不去啊……”虞越知道了自己的不适感是正确的,她应该反抗那种行为,但作为一个低年级的新生,她也不能直接拒绝校领导的召见。 “别怕!他敢找你麻烦有我呢!” 致夐的师生关系与一般学校大多反着来,尤其是A班的学生们,几乎与校领导处于平级。 虞越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黄主任当初在食堂维护她,同学们会嗤之以鼻,并用那种眼神打量他们。 原来并不是自己想当透明人,就可以躲避事端。没有背景的她,傻的可笑,最好拿捏。 高阳依会是老天可怜自己递来的橄榄枝吗? 她的热诚不像有假,也总是在自己困难时伸出援手。 “真的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也许我连入学都做不到。” “哎呀,不要那么客气啦。你是日本人吗就会鞠躬?我还没身故呢!” 高阳依颇有些欣慰地看着被自己逗笑的虞越,她总是一副胆怯的模样,待会跟自己再见后,怕是又要缩回龟壳里。 “周末我们在Damn House聚会,你一块儿来玩吧。”高阳依抓起虞越的手,微微摇晃着,“不是那种喝酒跳舞的Party,算任务挑战赛吧,几年前高叁学生开创的,然后流传了下来。入选者在房子内进行不同任务,完成后可以随意要求奖品,如不定额奖金、奢表、名画……” 虞越显然对这些都兴致缺缺,正要开口拒绝,高阳依又力挽狂澜道:“还有学习笔记!”她拿出手机找到一位师姐秀在社交平台上的高一全科笔记,纸本之精美,记录之详尽,不管爱不爱学习看了都想拥有。 “她是活动策划人之一,也是奖品提供者。” “那任务……会很过分吗?” “听说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花招,反正要是出格了你随时可以退出。” 虞越看着屏幕上的笔记内容,思路导向非常清晰,尤其化学是她的弱项,如果有了这些笔记,自己的学习能力应该可以更加精进。 “参加的话,我需要准备什么?” “吃饱睡好,等着我来接你!” 7.铁线莲 聚会八点开始,虞越在食堂吃过晚饭回宿舍做英语听力,几道题后,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还是不该答应,能去那个聚会的一定都是在致夐脱颖而出的学生,自己见识肯定不如他们,过去当笑柄吗? 苦恼的摘下耳机,虞越仰头靠在椅背上,思索着找什么借口推托。 高阳依帮助了自己那么多次,她虽然嘴上一直在谢谢,却每次都只顾自己的拒绝,这样未免有些拙劣。 虞越的确无意进入高阳依的交际圈,那是她高攀不起的。但虞越也明白,仅仅只要和高阳依保持表面友好的关系,也许就能庇护她清静地度过校园生活。 自己不能只受惠于人,却不愿给予同等回应。 手机震动,虞越点开微信,是高阳依的消息,她让虞越现在就出来。 还是七点多的光景,夜幕尚未落下,晚风吹走了白日的燥热。虞越走到校舍路口,高阳依站在一辆电动滑板边等她,一旁还有平衡车。 她教虞越使用滑板,待到虞越能平稳上路时,夜色也染上了天际。 高阳依站上独轮平衡车引路,她们穿过校舍区向右行驶了一段路程,又转向左面,渐渐来到没有路灯的区域,平坦草地也变换为密林。 虞越想起了目的地的名字,有些畏缩地问她们是不是已经离开学校了。 “不算吧。严格来说,整座山都是致夐校区。但一般学生确实很少来这边。” 一道铁栅栏横在前方,窄小铁门敞开着迎接来客,入内却是更加杂乱的树丛。 就在虞越的胆量即将耗尽想要返回时,环境豁然开朗。整齐草坪上矗立着形态各异的景观树,不远处大宅射灯投向庭院中心的喷泉,依然是黑暗占据了更多空间,庄园的光辉也因此更显盛大。 “这里最早是私宅,随着致夐的建立,校长想据为己有,学生会也要求用作集训宿舍,最终僵持不下使用权还是回到了原主手中,后来很多恐怖片租借了庄园拍摄,学生就开始叫它Damn House.” 有几人围在喷泉旁,高阳依和他们打过招呼,带虞越把滑板、平衡车停放在门廊下,虞越盯着紧闭的雕花大门,心头有些发怵。 “你放心,它只是座虚假凶宅,没有真的发生过命案。” 门廊前的花坛边沿有个木箱,高阳依把她俩的手机放入其内。“交出手机,在院子里等出题,只有通过第一关,才能进屋,接着根据线索找到你的卡片,再去完成任务。”她抬腕看了下时间,表圈上的钻石随着她起伏的动作而映射出多面璀璨。 八点整,草坪上的喷灌器同时启动。随着水柱的旋转喷射,空气中弥散着鲜明异香,有女生试探的报出香水名,其他人也说出自己的猜测。叁分钟后喷洒结束,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今年好难啊。”有人感叹。 “也许只是门槛高,进去就容易了。” 大家似乎很紧张,没有人再说话,都在静候新的考题。 音乐传出,低沉的钢琴音很快被尖利的小提琴曲覆盖,弦音缓缓地弾击着他们的心绪,时急时徐的拉扯感在环境渲染下令人尤为不安。 几个音调的升高像是哑忍已久的恐惧突然倾泻,爆发出毛骨悚然的尖叫—— “Love Song. Josef Suk.” 旋律倏尔停止,随之是机械音宣告:“音乐家,请入局。” 作为第一个过关的玩家,高阳依自然地领受着大家的钦羡,她让虞越加油,希望今晚她们都有收获。 接下来的题目五花八门,很少的人能通过,也有人放弃离开,只剩零星几个人还坚守着。 虞越已经不想进去了,她只是在等高阳依。 “请说出词句包含树篱上花朵的诗歌。” 一束光柱投射到树篱前,剩下的几人围过去,辨别着鲜花的品种。 有人笃定的确认攀缘在树篱上的是铁线莲,但却没人能想起含有它的诗句。 无人在意的偏角里,响起了略有迟疑的声音。 “那些温顺的啃花者/那些家伙/愿望太卑微所以知足常乐/那位驼背经风历雨的小茅屋/笼罩于铁线莲的辐条下/是否只有心软,根本没有伟大的爱?——《Mystic》Sylvia Plath.” 虞越想试试,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拿到这张入场券。 “诗人,请入局。” 8.别害怕 门厅亮得有些刺眼,两壁是灰白的漆面,地砖铺陈棋盘格,虞越犹豫地踏步上前,唯恐触动什么机关。 玄关的置物桌上摆着一篮铁线莲,重瓣花朵繁密相连,茎叶围绕着它们高悬,宛如守卫宝物的阵法。 虞越拨开花叶,在花篮内翻找线索,很快发现一支黑色钢笔,杆身上印了叁个字:拉奥孔。 这条线索是指同名群雕还是书籍,或者识破诡计的特洛伊祭司自身? 虞越握着钢笔拐入大厅,视觉经受了由明至暗的跌落。只有几盏台灯亮在边角矮柜上,她看不清客厅的陈设,几乎摸黑在前行。 走到茶几前,上面有几支燃着蜡的烛台,虞越拿起一支巡视厅堂,没有找到与拉奥孔相关的物品。 通向二楼的阶梯下有台钢琴,在高阳依入局后他们听见弹奏的声音,可能每个人的线索都是依照身份特性安排,玩家必须代入其中各骋所长,才能接近任务。 “我是诗人,我有笔,我应该书写。” 对!去书房。 虞越举着蜡烛上楼,楼梯边即是一个开放式休闲区域,书柜呈L围着沙发与矮几摆放,顶灯照得四向通亮,手中微弱的烛光简直形同虚设。 她在书柜前寻找着,目光扫过一本本书脊,最终在一格横放的书籍中发现了《拉奥孔》。 虞越抽出灰色的书本,快速翻过书页,夹在第十二章的卡片赫然而出。 那是一张扑克大小的纯白纸片,表面很光滑,反面写着“诗人”,此外卡片全然空白。 要用钢笔在卡上写什么吗?虞越拔下笔帽,却无从下手。 突然,她灵光乍现,转开笔套取出墨囊,将浓黑的墨水均匀浇在纸面,果然有字呈现。 躲进衣橱半小时 这就是任务吗?看起来像胆量测试,不知道那里会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可以随时退出。 虞越按捺住忧惶,收好卡片与钢笔,离开楼梯边顶灯的照射范围,再次渐入黑暗。若不是头顶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在独闯空宅。 走廊两边的门前都亮着不同造型的壁灯,虞越寻找着与诗人有关的象征,不敢贸然一扇扇打开。 她能听到一些门后有动静,大概是先前入局的人在进行任务。 有道门前立着一尊铜雕,是个小女孩盘膝而坐低头阅读书卷,光亮聚在她头顶的帽中,小手上还拿着羽毛笔。 应该就是这间了。虞越拧动门把,幽微的光透出来,吸引着她探寻。 室内寂静无声,光线虽弱但足以视物,入目可见朝向门口的大床,背侧有扇半开的玻璃门,里面挂满了衣服。 虞越走进衣帽间,合上推拉门,水纹玻璃吸收着有限的光源,映现出影影绰绰的流体,好似一个迷离的梦。 好安静,没有任何异常。担忧的吓唬手段没有出现,门也没有卡住把她关在里面。 然而越是如此平静越让虞越紧绷,她试图默背圆周率来调节自己的情绪。 也许这就是任务的考验,让一个人在封闭的环境中激活自己内心的恐惧。 还好虞越既不怕黑也没有幽闭恐惧症,她只是害怕会有未知的危险袭来。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屋内已经报出几人任务完成的通知,虞越屏息凝神,静待着她的结束。 房门忽然响动,虞越咬住下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玻璃门,希望门外的人不要发现她。 来人坐到床边,一阵窸窣声后,两个男声压低了音量交谈着。 “你什么时候才能甩了那个蠢货?” “你知道她只是一个掩护的工具。” “但一想到你要和那个丑女人做爱,就让我恶心。” “那你就想想我们的事要被你爸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吧……” “那我们说好了,毕业就一起出国,到了外面谁也管不了我们。” “当然。所以在那之前,都不能和她分手。毕竟那么大笔钱,你不好问你爸要,全靠她吐出来了。” 此时房外传来女声呼喊,她叫着一个听不清的人名。 “先走了,得帮她找线索,快点完成任务,我们晚点再见。” 又是一阵窸窣声,一人率先离开,不一会儿后,另一人的脚步声也消失在走廊。 室内重归寂静,这无意得知的辛秘令虞越一头雾水。听起来有个女生被那暗度陈仓的两人蒙骗着,依照他们的想法,女孩最终可能人财两空。 但也许这只是个恶作剧?万一那两人的任务是在这间房中演戏,她岂不是上当了。 不能确定当下情况的虞越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房门却再次被打开。 “好,我现在系上领带了。” 沉稳洪亮的声音回旋在屋内,虞越听到他的脚步直朝衣橱而来,心一下冲上了嗓子眼。那人推开玻璃门,钻进衣间的虞越瞄到他将手伸向衣堆,一件件仔细摸索着。 就在虞越以为自己即将被他捉住时,那人却停下动作,拿出一件衣服,丢到地上。 衣帽间近乎全黑,那人又背光站着,虞越隐约看到他的眼部被遮挡,双手拽起衣领脱下上衣。 他光裸着蹲下身子,正要去摸刚从衣橱拿出的衣服,身形却是一僵,好像感知到了什么。 蜷缩在角落的虞越看到他转向自己,惊愕得捂紧了鼻唇。她的呼吸都停滞了,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那人还是向她爬去。 他蒙着眼的脑袋凑近虞越,挺直的鼻梁贴近她的颈边,深深嗅闻着。 他虽然没有碰触自己,灼热的气息却四处喷洒,烫得虞越浑身颤栗。 “嘘……别害怕,我只想完成任务。”喑哑地低语擦过她的耳缘,热意像霹雳的火星炸来——他后退的动作快过虞越想要推开的念头,那人退回去摸到衣服,站起身穿好后,走出衣帽间。 “我记住你的气味了。” 玻璃门被推合,他离开了房间。 虞越像溺水者重回陆地,慌乱的大口喘息着。 她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又怕现在出去会撞上那个变态,只能原地不动。 直到“诗人,已完成”的通知响过很久后,虞越才战战兢兢地推开房门。 外面还是空荡荡的漆黑一片,她飞快地跑下楼,跑出房子,高阳依坐在门廊中。 “怎么样,你完成了吗?”虞越僵硬的点点头,高阳依拥住她,开心地祝贺道:“恭喜你啊太棒了!” 两人踏上回程,虞越本想告诉高阳依房间里的事情,但她一直在懊恼自己任务失败。 “我的任务要求在房子里独自过夜,虽然知道这儿很安全,但我还是心里发毛,就退出了。唉,古董裙与我无缘呐。” 虞越表示可以把自己的奖品换成她的,高阳依严正拒绝。 “那是靠你自己的才智与勇气收获的成果,它必须属于你。” “可是没有你,我也不会来,什么都得不到。你不失望比我的奖品重要。” “你放弃属于自己的奖品才会让我失望!好了,明天我就去问师姐要学习笔记,再见。” 她们到了校舍区,高阳依的宿舍就在路口。两人挥手作别,虞越向里走去。 夜已经深了,没有几间宿舍还亮着灯。那个人离去前的话萦绕在虞越耳际,使她不寒而栗。 还有那两个人……所说又是真是假? 那座该死的房子中发生的事情,究竟有多少是任务的把戏? 9.马球队 午休即将结束,学生食堂的清洁工开始收拾餐桌,洗手间突然响起了烟感器的报警声,对面教职工食堂的老师们都赶过来,学生们更是不散反聚,把食堂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引发警报的罪魁祸首被安全教育组长揪出,查明原因后惩罚他抽了几根烟,就打扫几天卫生间,如果再犯就包了全校公厕。 肇事者背对众人,染绿的平头晃来晃去,引得身上挂饰咣啷作响。老师们走后,他转身看到还有瞧热闹的人,本就凶恶的面目更是发狠起来,对着一个女生骂道:“丑女人看什么?小心老子挖了你的猪眼!” 那个蔑称让虞越停下了上楼的脚步,她回身看到绿头冲着一个瘦小的女生叫嚣,有个男生挡在女生面前,要求他道歉。 “老子看你是欠揍!”绿头抓起男生的衣领,两人脸对脸瞪视着,气氛看似剑拔弩张,绿头却没动手。 女生瑟缩着拉住男生,劝他算了。“走吧,基懋。” 这个名字!那晚在衣橱中听到房外女生呼喊的人名,听起来就像“鸡毛”。虞越几乎可以确认,眼前对峙的两人就是房间中的男声。 男生推开绿头,挽着女生离开。绿头一直盯着他们,说不清是在看什么。 “在看前辈的好戏啊?”身后冒出个人,吓了虞越一跳。 说话的男生走到虞越面前,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虞越和他同班,平时没少受其言语骚扰。 “那个李基懋,就是去年的你。” 男同学跟着虞越上楼,嘴中抖露着八卦。“一开始他也和你一样呢,看起来清高自傲,不像以往的贫困生那样识相,给其他人写作业、当牛做马,就为了讨几个赏钱。” “李基懋的手段很高明,懂得利用自己那副不赖的皮相,去勾引了全校最丑的女生。” 他们回到班上,男同学靠在虞越的课桌旁。“那么,你的目标会是谁呢?毛遂自荐一下,把我当提款机用,绝对大方。” 虞越自始至终没瞧他一眼,对方见她波澜不惊,丢下一个不识抬举的眼神走开了。 那天晚些时候虞越找到高阳依,把在衣橱中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高阳依也认为有必要提醒女生。“我会找熟识的高二师姐了解情况,这件事交给我吧。” 缠结在心头的疙瘩算是解开一个,至于另一个……也许那人只是吓唬自己,不必太忧虑。 - 每年高一生都要代表致夐与姐妹学校举行马球友谊赛,今年的队员中有一人因伤卧床,不能跟上训练,虞越被破格替补。 教练的行为遭到许多师生的质疑。A班的有力选手不少,何至于调来一个E班毫无基础的新手? 不过一堂课下来,虞越熟练御马击球的身姿就说服了大家。 “天赋很重要。有些人哪怕从小练习,到现在也握不稳球杆。” 教练意有所指地扫了两眼路满,他的头盔不知何时摘下顶在了马球杆上,吊儿郎当的昂头紧盯着马场驰骋的身影,恨不得她下一秒就冲进自己怀里。 “老头子会挑啊,送来个美人儿。” 但是小队不参与日常马球课,教练另给他们安排了精训。 马球队共有四人,与虞越同为前锋的是在画室见过的少年,学生会长和高阳依是后卫,他们穿戴整齐地端坐在骏马上,让虞越想起了艺术课赏析时的贵族肖像画。 “依依的马球技术已经是女生中的佼佼者,没想到你比她更厉害。”戚况周利落的下马,脱下头盔解开手套,朝虞越伸出手掌问好。 遥望过两次的人真切站在自己面前,学生会长比她想象中还要英俊。虞越有些愣神地抬起手,却是把马鞭举向了他。 “对、不—抱歉。”她把马鞭放到另一只手上,匆匆碰了碰戚况周就收手。 高阳依素来主张队伍要男女平衡,这次队员换来了虞越,她别提有多高兴。 “教练有多严格我们都清楚,能选中虞越自然说明她实力非凡。” 大家都跳下马,拿着装备牵马回厩,一直沉默的少年此时向虞越报上姓名:“你好,我是钟訚。希望今后的训练能更加默契。” 少年挂着浅笑的脸温柔可亲,说出的话却让虞越颇感压力。 作为互相配合的前锋,换队员于他影响最大吧? 虞越郑重点头,钟訚笑意更深的低头,垂下的额发遮住了疏朗眉眼。 10.金合欢 高阳依收到了匿名信封,里面全是李基懋与绿头在各种隐蔽处的亲热照。本想托人转交给女生,但打听一遍没有人与她相熟,只好亲自给她。 不出所料,看到照片的女生情绪崩溃,甚至还妄图自我蒙蔽,指责高阳依合成照片来羞辱自己。 “学校里只有基懋把我当人看!这不可能是真的!” 已经对情况略有了解的高阳依问女生,是不是和李基懋在一起后绿头才开始找她麻烦。 女生回想入校后的经历,同性不和她玩,异性嫌她丑,从小都是这样已经习惯了。李基懋本来和自己一样不合群,几次小意外后他们才渐渐走到一起。 她知道别人都笑李基懋是为钱卖身,但只要能对自己好,她不在乎是否真心。 后来,隔壁班的绿头总是用烟头烧她的东西,每次她都害怕那烟头戳到自己身上,是基懋一次次地挡在她面前,自己也越来越离不开他。 绿头虽然是问题学生,却从没欺负过别的女生。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太丑让他看不惯,正如绿头每次辱骂她说的那样。 原来……其实都是他们串通好的吗…… 女生脑子很乱,把照片扔在地上跑开了。高阳依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也踩着照片离去。 很快全校都知道了绿头和李基懋的关系,对女生的外貌攻击愈演愈烈,有说她丑得没有自知之明才会被骗,还有人说她丑到李基懋宁愿去捅肛。 让女生意外的是,向来排挤她的几个女同学,主动给她出主意,教她怎么整治贱男。 “不管怎么样,先让他把吃进的钱吐出来!” 无论好心还是假意,女生都不想听从她们的安排。活在别人的目光下太久,她只想远离一切纷争。 最终女生休学出国,绿头也被领回家去,听说他爸大发雷霆,要把他送去治病。 闹出了这样的风波,李基懋断然不能脱身,以严重影响校风为由被开除。 贫困生心术不正的形象,更是稳稳地立在了师生眼中。 高阳依问虞越有没有被殃及,她说还好。不过是多了些冷嘲热讽,自己受得住。 其实自打加入马球队后,班级里针对她的流言蜚语就甚嚣尘上。虽然E班也有人与A班学生结交,唯独虞越突然就接触到了核心圈。 毛遂自荐的男同学更是妒恨得直言:“是我小看你了,原来早就步步为营,野心大得很啊。” 争辩无意义,自证更无可能。好在他们都是动口不动手,虞越只要选择性失聪,问题就不大。 只是虞越很好奇那些照片的来历,能捕捉到那么多隐蔽画面的人,会是谁呢? 莫非是那个变态? - 致夐唯二男女分班教授的是花艺课与射击课,当然也允许学生按需调换,但几乎没人换课,大家都安于被分配好的阴柔之美与阳刚之气中。 女生们每次上课都要精心打扮一番,仿佛想要胜过繁花的妍丽。致夐平时不用穿校服,整个校园就是学生们尽情展示自我的秀场,有人开发了小程序每日上传致夐校拍,经常上镜的学生还会在里面分享穿搭,多次被搬运到某书某I。 总穿一身校服的虞越是人群中的异类,而当她换上自己的衣服时,同学眼中的鄙夷又像是她挂着抹布。不管她洗涤得多干净,他们都像闻到了难以忍受的异味。 可能他们只是无法忍受由她自身散发的寒酸吧。 虞越又想起了那句话。他说的气味,也是这意思吧? “谁把隔间醒花筒里的金合欢端来。”花艺老师在修剪学生的作品,大概还要添加一些素材。虞越身旁的女生拱了拱她,意思再明显不过。 虞越放下手中的铁丝,茎干都快软了,她还没固定好花的位置。 一大捧黄灿灿的花束就摆在隔间桌面上,虞越走过去抱起醒花筒,里面注满了水,得费点力气。 有东西被她的动作带过扫到另一头掉下,虞越绕过桌子去捡,抬头却对上一双惺忪睡眼。 眼前人歪头顶着桌板,盘膝的坐姿似乎已在这睡了许久,刚刚苏醒的面容懵懂未退。 虞越看到了他耳屏上的环饰,顿时浑身一震,在他倾向自己时退着跑开。 教室里的师生见她风风火火地撞翻了一堆工具,没等老师的责问落下,虞越就奔出门外。 “她见鬼啦?” 已经跑出艺术宫的虞越,没有听到女生们激动呐喊的名字。 - “好奇怪啊,丁可英去DR打扫卫生后都不回消息了,今天还请病假,她不会勾上五帝去鬼混了吧?” 课间休息,几个相邻的女生挨在一起聊天,黑长直女生推了一下说话的女生,眼神瞟向后排,暗示她注意点。 孔韬也在和邻桌说话,似乎没听到别人提及女友的名字。 Diamond Room是五帝在活动中心的专属休息室,设置了指纹锁,除他们五人外,据说只有高阳依可以随意进入。 但是偶尔,会有女生被通知去那里打扫卫生。被选中的都是各级各班容貌出众的女孩,说是去打扫卫生,实际在里面干什么,无人知晓。 反正进去过的人,出来无不显摆炫耀,Diamond Room里应有尽有,比她们住过的所有豪华套房都要高级。 最关键的是,能和五帝共处一室!其实只要有这个先决条件,让她们去扫茅屋都愿意。 “不过我听常在那儿蹲守的人说,只有宗谔、孙冠、路满会进出DR,戚况周课外就在学生会处理校务,连路过DR都少。” “那钟訚呢?” “没人知道他在哪。” “唉,咱们班总算有个能进DR的人,都说好出来就和我们分享里边的情况,她居然搞失联。” “合理怀疑她是攀上高枝不想搭理我们。上次花艺课,宗谔突然出现,我看她魂都被吸走了!” 正在做题的虞越手下一重,乌黑的墨痕染透了草稿纸。 原来那个变态,是五帝之首的宗谔? 虞越换掉爆墨的笔芯,心有余悸地回忆那天的情形,不知道他认出自己没有…… 那夜在衣橱中,他侧着脸靠在自己颊边嗅闻,左耳上的金饰隐隐烁烁。 花艺课的隔间,那人左耳也夹着火焰图腾的金饰,虞越才会落荒而逃。 很少有人将耳饰戴在那个位置,他们一定是同一人。 知道了变态的身份,更让虞越感觉如芒在背。 自开学典礼的浮夸出场伊始,五帝在她心中,就是该避之若浼的蜂巢。 虽然蕴藏着诱人美味,可你胆敢触碰,定会被蜇得遍体鳞伤。 他们自认是照耀万方的太阳,而学生们也甘当芸芸微末,渴求他们的滋养且不顾光热的灼人。 几天前在校舍区的小花园中,两个男生追打着上了拱桥,不慎撞到路人,手中汽水撒了那人满身。 旁观者都认出倒霉人是谁,饮料主人吓得忙不迭道歉,说马上赔衣服给他。 孙冠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淡淡道:“不用,洗干净就行。” 冒失鬼点头哈腰说好,正想趁势得到孙冠的联系方式,他却慢腾腾地脱下衣裤,在围观人群的小声惊呼中,一扬手把衣裤丢下桥。 “现在,去洗。”冒失鬼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是好,但见孙冠脸色欲变,迫不得已还是跳下桥去。 湖水齐腰深,冒失鬼胡乱搓着衣服,孙冠又脱下鞋子,对准他掷了过去。水中人被从天而降的冲力砸地向前扑腾,孙冠的衣物飘在他呛水挣扎的周身,像被丢弃的垃圾。 “都不要了,送你。”大家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近乎全裸的孙冠泰然离去,觉得他行为很酷、花痴他身材很绝的言论迅速传开。 “他没把人扒光了羞辱反而当起了男菩萨,救命我也想如法炮制!” “简直就像男模在走台步!这等福利竟是我出门就可以遇见的吗!” 没有人在意跳湖男生的安危与处境,甚至连他自己都因祸得福,转头就开始拍卖孙冠那身行头。 目空一切的肆意妄为,人们还要趋之若鹜的狂热追捧,这种反智现象蔓生在校园里,终会结出灾变的毒瘤。 11.云与海 每个月的主题餐会是致夐建校沿袭至今的传统,各科授课老师邀请学生参加相应的主题午宴,席间师生畅聊相关着作,各人分享经历,偏向学术性的科目还会谈到最新的研发进展。 新学期的首场主题定为哲学,虞越受到老师邀请,周六准时抵达位于艺术宫的小型宴会厅。 女生们脸施淡妆身着小礼服,素面朝天的虞越像是学生妹误入衣香鬓影的酒会。 餐会的受邀人不多,每班只有两名学生,同级围坐一桌。虞越找到同班同学,入座后才见对面的戚况周也穿着校服。 戚况周显然也发现了全场学生只有他们服装一致,撩起领带对虞越笑笑,剑眉星目的俊脸上透出童趣的无邪。 虞越手指卷着餐盘上的缎面餐巾,嘴角微微带起一些弧度又很快落下,视线扫向别处。 “今天我们将摘录一段卡夫卡作品《误入世界》中的内容进行探讨。”主持老师开门见山,一位高叁师兄起座捧书诵读。 “第一,在世界是恶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与我们的意识相违背;第二,在我们有能力去摧毁它的情况下,摧毁这个世界才能成为我们的任务。第一点似乎是如此,第二点我们是不具备这种能力的。” 师兄吐字清晰而语调高亢,大家都专注聆听字句内容,同时思索着其内深意。 “……在第一者中,善与恶分离;在第二者中,只有善自己,无论对善还是恶,它都一无所知。……第一个真理属于当前,第二个真理属于永恒。所以第一个真理也在第二个的光中熄灭。” 主持老师宣布开席,各桌先进行自由交流。 高一桌无人读过这本书,有人觉得引用内容太过陈词滥调,哲学选题最低限度也该采用维特根斯坦。有人附和卡夫卡的文学地位虽高,但其论着不可与哲学混淆。渐渐地讨论内容越带越偏,从德裔思想家流派至诺奖历届得主,天马行空地到处乱跑就是没回归正题,倒也符合自由交流的旨意。 虞越听得有些吃力,她拜读过的外国着作不多,跟不上大家信马由缰的脚步,脑海中记挂的还是师兄念出的语句。 餐食过半,老师们认为到了验收各桌成果的时候,让有论断的学生起立发言。 这不是一场辩论赛,没有非此即彼的对立观点,从引用的段落出发,学生们延展于其他哲学概念,犹若圆点中溅起的放射线,有序地奔向无限。 戚况周是被老师点名才站起来的,他说还在消化师兄师姐们的论点,腾不出脑子来生成自己的见解。 “那我就分享一段暑假的经历吧。”他的眼神一瞬失焦,仿佛回到了云屯雾集的白令海峡。 “我们从勘察加前往楚科奇,海浪把船颠得我几乎要把自己捆在固定的地方,不然一定会摔得东倒西歪。”这条航线只有夏季通行,每年游客不过百余人。 “目的地是沿海一座捕鲸村庄,踏上陆地就像闯入云团迷宫,一片迷蒙中只看得见惨白鲸骸卧于大地。有面目相似的人群在低矮房舍中接待我们,展示着原始的捕鲸工具,正是那些简陋的枪矛扼杀了无数鲸豚的性命,从而带给了他们平庸的温饱。” “我们没有在那停留很久,回程路上我感觉胸腹中翻江倒海,不知道这种难受是来自物理或心灵哪个层面。然后船长让大家聚到甲板上,那时已经拨云见日,海水的蓝与山脉的绿涂抹于眼前,一列黑色的尖角徐徐游过,是鲸群在嬉戏。” 戚况周给众人展示他拍下的照片,美如壁画的景观令所有观者都惊叹不已。 “在那片不毛之地,自然之恶与人类之恶互相抵御着,即便我们可以扭转后者,前者依旧会在各处肆虐,世界就仍是恶的。躲避只能是放弃消解压制于人的恶,但假若你迎难而上,敢于风暴中直面恶的力量,或许那恶也能为你所用,派生出另一番美善景象。” 恍似有海潮拍打在心房,震颤感慢慢波及全身。虞越沉浸在戚况周的唇下,由那吐露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为她吹散细沙的柔风,拂拭出举目可及的鲜亮。 “无需掌握摧毁的能力,只要保持在一与二的中庸地带,朝着永恒的荣光趋近,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海水蒸发成云,雨水回落于海。 世间万物大抵都是往复共生的联结体。彼之遗毒吾之养料,循环共享才可造就万千生机。 无论哪一种事物超脱一切制约独自存在,它所面临的终局都将是陨灭。 12.夜茉莉 因着国庆假期一周的松懈,复训后虞越的状态显然落后于人。一小时的正式训练结束,教练让虞越自己再跑几圈。 空旷的马场上虞越一人持缰挥杆,座下黑马快步腾空,纤长的躯体在挺身压浪时敏捷而强劲。 卸下装备后,虞越来到马场内部的洗浴间,迎面险些撞上正要离开的钟訚。 他的发梢尚有湿润,清洗后的身躯散逸着余芬。虞越不自在地抹过黏腻额前的碎发,马球衫汗津津地贴在身上,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难闻。 就在他们错肩而过的一霎,钟訚将头偏向她,温声问:“待会我要作颜料,一起吗?” 不期然的邀请使虞越停住步伐。此前他们的交集止于马球训练,两人也没有练习之外的交流,虽说队中的两个男生虞越都算生疏,但少言寡语的钟訚总是让她更有距离感。 不过,她确实很好奇,那天他在画室制作什么。 虞越答应了,钟訚说自己先去准备,然后两人背向走开。 虞越进入女区褪下脏衣服收进包里,拿着浴巾进了隔间。 冲洗干净后她翻包找备好的换洗衣物,却发现之前收进包中的袋子被打开了。 球衫长裤都在,内衣裤却不见踪影。 一瞬间血液降到冰点,寒意蔓延四肢。虞越攥紧裹在胸口的浴巾,蹲下身仔细翻找提包内外,包括置物的长凳上下,一无所获。 空荡荡的室内只听得见水滴溅落的声音,一下一下冲击着虞越惊惧的心。 手机突然响起,虞越怔忪的解锁查看,是钟訚发给她一个位置。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虞越抓着干爽的衣裤回到隔间换上,她不敢在外面解开浴巾,天知道偷内衣的变态还在不在。 远离了马场心还怦怦急跳着,虞越拿出手机想问高阳依在哪,可是问句刚刚输入,还不及发出她就退出界面。 高阳依知道了一定会帮她找出变态,这么做肯定得调监控,不管查不查得出,都会惊动校方,消息可能还会走漏到学生间。 已经在他们眼里是居心叵测的自己,闹出这样的事情,不会有多少人将她视作受害者,也许认为她是故意如此不检点的骂声会更多。 想想那个休学的女生,遭受的骂名远高于欺辱她的两个恶人。 早就被贴上的标签哪怕撕下也会有胶痕粘缠,难以消除的贴口会吸附更多脏污,久而久之竟成为比标签还要醒目的疮口。 虞越没有勇气去面对更汹涌地闲言碎语,她想自己只要更加警惕一些,总能躲过那个变态。 她平复了心绪,点开手机向钟訚给的地址走去。 校舍区背后有个环形路口,虞越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路经一片环湖草坡,低处又是石砖铺地,左绕右转了几条小道,才见一座临池而建的玻璃房。 钟訚在身后绿植的簇拥下忙碌着,晚晖越过玻璃弥漫于花房,犹似一道幻影般轻煦朦胧,只可留驻在往昔中遥遥回望。 进入温室的虞越像掉进了花海的漩涡,芬芳幽香扑鼻而来。桌台上摆满了雪白的瓷盅,里面是仍在盛放的娇妍鲜花。 钟訚指着堆放在一小片草席上的花朵,让虞越摘取花瓣。她轻轻地抓起一把,感受着掌心指腹触碰到的柔软,轻盈细滑,带着些许凉意透进肌理。 少女的纤纤素手游走在粉嫩花堆间,恰若梅梢新雪,朵朵嫣红交沁着无暇的纯洁。 数不清的花瓣悉数被捣碎成泥碾作浆,生命的转换带来的是密不可分的交融。赤红、柳黄、铜绿、湖蓝、青黛……各色泥浆在不同性质液体的混合过滤后,最终只能提炼出一小碟颜料。 繁复的工序,稀少的成果,每次都得现作现用,留存不到下一回。 想想自己那稚童般的绘画水平,本来跃跃欲试的虞越打消了试画的念头,她可不好意思暴殄天物。 “植物颜料的成色并不比常用的矿物颜料优越,我只是享受制作它们的过程,萃取出的彩墨尽可随意挥笔。” 虞越被钟訚说服了,答应和他玩个游戏。 他们分立桌台两侧,钟訚将一张画纸与墨碟并列摆放。然后两人闭上眼睛,用手指沾染颜料,再移到纸面涂抹。 关闭的视觉像卸下了重负,虞越不再顾虑落笔的精准与色系的搭配,一切都是未知的可以随兴勾勒,看不见的图形在他们相触的指尖重迭,若有似无的勾缠如羽翎在心扉骚动,痒痒地晕染出一片绚烂色彩。 玩性大发的两人动作愈加迅疾,直到不慎碰落了一只墨碟,瓷器坠地的声响才叫他们重见光明。 没人去关心瓷碟是否碎了,他们看向携手创作的即兴画,不成形状的色块布满了画纸。 “也许我们创建了一个新流派。” 钟訚嘴角噙着笑,少见的幽默也让虞越粲然一笑,乌檀檀的清眸闪着柔丽光彩。 钟訚倏地抬手在她眉心一点,藕色清浅,似落在她额际的莲瓣,印着他的指纹。 飞鸟在心湖掠过,漾皱一池春水。 羞涩烫红了玉颊,虞越扑闪着眼睫,鬼使神差地竟也伸指在钟訚面上抹下斑斓线条。 未料她有此动作的钟訚怔忡半刻,旋即抿唇笑弯了眉,眼底卧蚕衬得黑眸温润清亮。 暮色四合,花儿们渐要入眠,从未有过的嬉笑声却回荡在温室。虞越避闪着他袭来的五指,钟訚也不真去戏她,任其躲到叶后,繁花遮掩下如雪素颜宛若夜绽的茉莉,清绝无双。 房外路灯照到暗室中来,二人俱是如梦初醒,收回活泼复归拘谨姿态。 13.云隙光 一切照旧如常运转。 失窃的内衣与花房的亲昵都不过是昨日流沙,揉出眼眶就消逝得无影无踪,无事可扰,亦无情可追。 又是一天的午餐,孙冠和路满的“莅临”引起食堂喧哗。平时他们都在DR用餐,很少露面公众场合——饥饿营销也是他们烘托自己地位的策略之一——虞越如是想。 两人大摇大摆地坐在中央正位,不必自己取食,谄媚者早就端着各种菜肴围上前去。 “你才吃几口,就饱了?” 一道背影闪过虞越身侧,她转头向后,看到刚刚说话的人望着离开食堂的身影,却没追上去。 邻座凑到孔韬身旁,问他怎么了。“可英这阵子很奇怪,饮食睡眠都很少,去校医那开药吃了也不见好。”孔韬吃着桌上的饭菜,困惑之前女友虽然总是没胃口,但都会陪他吃完,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扔下自己就跑。 “是不是你老招蜂引蝶,害得人家患得患失没安全感啊?” “去!我哪有这样,你少造谣破坏我们感情。” 孔韬快速扒进几口饭,拍了几下起哄同学的脑袋,也起身跑开,到餐台拿了一盒蔬菜沙拉才走,又激起一片女生羡慕丁可英的感叹。 孙冠和路满的位置恰在一条主道旁,拥挤的人群洒落不少汤汁,有个女生快步路过时不慎滑倒,手中餐盘飞到身前,脸直直磕到地上。 “大庭广众之下就撅起屁股要给爷操了,别这么急呀。”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像掉进池塘的石头,静默如涟漪般散开,很快整个食堂的人都噤声不语。 四肢触地的女生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她用手微微撑起身子,血滴从面上流下,半张脸都花了。 高阳依赶过来扶起她,女生不仅口鼻受到撞击,额上也肿起大包。高阳依扫视周围,正想叫个人扶她去医务室,就有人喊着摔倒女生的名字围过来。 两个女生搀着她走了,高阳依转而乜斜着路满,不紧不慢道:“嘴臭就多刷两遍,别急着出来丢人现眼。” 路满腾地跳将起来,跨步到高阳依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嫌我臭?那可得好好熏熏你了。”他俯身逼近高阳依,魁梧的身躯恰恰笼住娇小的少女。 一片哗然中高阳依抬手就向他面上甩去,在他错身躲开时趁机脱离,路满还欲上手抓她,不防屁股被踹,差点趔趄倒地。 “干!谁——”他转身看到一直翘腿坐观好戏的孙冠推来一盘生鱼片,堪堪停在桌沿。 “饿昏头了你?不该碰的别下嘴。”英挺的冷脸眼皮都不抬,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飘出这句话。 围观群众自觉散去,饱览闹剧的大家饭都不顾吃了,一个个脑袋凑在一起争谈观后感。 “高阳依好飒!怎么办我居然有点想磕她和路满?戚会长对不起!” “会长和高阳依的人中龙凤乖乖组有点乏味,远不如花花大少为高傲千金折服带感。” “孙冠也不错啊!他是不是吃醋才阻挠路满的?” “行了都,高阳依要知道你们在这给她乱拉郎,小心被收拾。” 高阳依的邻座与她同仇敌忾,抱怨路满嚣张那么久,可算是压住他一回。 “摔跟头的女生是高叁文薇诶,她爸爸是C班的数学老师,要是知道女儿被当众羞辱,一定很气愤吧。” “气又怎样?校长都拿不住他。上次我去交资料,在门外听到路满对校长喊‘应该谢谢我惹事,才有借口好让我爸拨款塞满你的口袋’,猜猜校长怎么回的?”几双眼睛齐刷刷投来问号,“屁都不敢放。” 众人笑作一团,回来后就没吭声的高阳依端起餐盘放回收纳架,路满盯着她的身影,浓眉拧出川字。 突地餐刀柄敲上额头,路满吃痛怪叫,朝孙冠怒目而视。 “你脑子不够玩她,歇着吧。” - 周末的午后,层云时隐时现,太阳懒洋洋的拥被假寐,不舍放射万丈金光。 这样的天色大家都窝在室内,露天球场寥寥几人进行着户外运动,场地边缘的空中草坪,更是虞越一人稳居高位。 草坪的地形设计颇似平面迭迭乐,几块大小不一的图形中空相嵌,水泥镶边,绿茵平铺,高低错落恰当看台。 虞越喜欢在这儿看书,眼睛涩了就举目四望,草坪的绿,球场的绿,路边的绿,交映成一片苍翠波浪,润眼涤心。 由远及近的噪声振动着空气,场上打球的人都停下动作。一架模型飞机翻转着绕出几条弧线,球场边的主人眼望天空端着遥控器,拇指慢慢拨动遥杆,飞机一头栽下又急遽昂仰,直叫人手心捏汗又大呼漂亮。 开学一月有余,大家为各学科赛事准备的项目都渐露头角。航模赛是热门项目之一,比赛要求操控飞机完成规定动作,不过大多参赛者的目的为的是炫耀飞机模型。有人定制了星球大战的X翼及钛战机,有人还把战斗妖精雪风里的机型全盘定制整出一队战机……虽然,经过一个多月的练习,他炸得已经不剩几架了。 每炸一只机,少说就得烧掉上万。有E班女生眼热道,这钱拿去买包不知多保值。 戚况周是一架简单的水陆飞机,造型远不如那些专业定制拉风,却是他亲手制作。虞越听高阳依说,他开学前就在用3D打印空机,后来加持了碳纤维机架,再把电子元件一点点组装调试完成,试飞还不足一周,几乎就能熟练飞行。 球场上零落的几人都聚到戚况周身边,看着飞机向他们降落而来——机身有些倾斜,以不太优美但还算平稳的姿态安全落地。 感受到远处的注视,戚况周朝虞越挥挥手,她刚想抬手回应,觉得有些不妥,欲改为点头,又怕以他们的距离看不见这样微小的动作。犹豫不决间,戚况周早就扭头和他人说话去了。 她在戚况周面前总是慢半拍,每次直面接触都让虞越觉得怎么做都不合适,结果越害怕出错,就越像个笨拙的木头人。 飞机再次冲向天际,半空中它忽高忽低地倒飞横滚着,一线明光划过机翼漫射,乌云散去,太阳睡醒了。 一个也许可行的设计灵感,在虞越心中袅袅浮现。 14.暴雨至 结束了一小时的睡前阅读,虞越活动着脖子将书放到右边枕上,接着熄灯躺下,拿起左侧床头柜的眼药水滴液。 冰冷的液体一落到眼球她就条件反射的合上眼皮,紧闭的双目充分吸收着药液,本该关闭的光受体却开始翩翩起舞,细小的光斑跳啊蹿啊,连结成一道道彗星尾迹。 嘭——虞越胸口一震,流星在夜空爆裂,无数银光扑簌簌坠落下来。她看呆了,眼见陨石就要打到身上,一眨眼它们又变成了雪花,丝丝凉意漫及全身,冷得虞越一颤一颤,渴望着温热暖流。 渐渐的雪融化成棉花,肌肤都被柔暖包裹着,又痒又舒服,她忍不住都拥到身边。只是掉下的棉花越堆越多,几乎快要把她吞没。虞越喘着粗气不停挥舞着,好想有一把火,将这些挤压自己的棉花全部烧尽。 但这样会让她也葬身火海,化为灰烬。 “吁——”虞越心如擂鼓地坐起,深棕的眸中漆黑瞳仁扩散,潮红遍布全身,仿佛真的经过了烈火的灼烧。 房内还是她闭眼前的样子,虞越只当这突现的生理怪象是压力所致,用纸巾擦过汗,又躺下睡去。 待她沉沉入睡,一双手打开房门,人影闪身而退。 - 这几天虞越课余就到图书馆翻找资料,虽然要了解的信息网上也能查阅,但她更喜欢被各种摊开的书籍包围着写下笔记。 开学后不久虞越就知道致夐设置了各学科竞赛,优胜者可以获得相应勋章,期末会根据勋章数量提升学分并颁发奖学金。 虽然对奖学金很心动,可虞越清楚自己没有文艺细胞,更是很少接触工程科研活动,实力不足以参加任何项目,就一直没有报名。 直到上次目睹戚况周的试飞,让她生出了一个想法,准备参与设计类比赛。 八点管理员下班,图书馆进入自助运行模式,负责全馆照明的LED板灯尽数关闭,只余阅览室中几盏桌灯还随读书人的眼睛亮着。 不多时那几人都合书关灯,虞越打算看到九点回宿舍,没有在意因越加黑暗的环境而略有刺眼的灯光,专注翻看着《达·芬奇笔记》。 「所有的颜色,当置于阴影之中时,都呈现出相同的黑暗。但所有的颜色,置于光亮之中时,从不改变它的本质颜色。」 正看到这句,忽闻金属坠地声,虞越连忙抬头四望,以为是哪里的机器部件脱落,紧接着一串刺耳噪音连连灌入耳中,吓得她着急忙慌的抱头躲到桌下。 可是周围很平稳,没有地震,物品撞击声却依然此起彼伏。阅览室略高于图书区,虞越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走向噼里啪啦的区域。 落地窗将室外的环境光折射进来,灯影幢幢间一排书架倒下,有人站在暗处,身后一片狼藉。椅子七零八落地翻倒在地,电脑被砸得四分五裂,若不是亲眼看到他踢飞散乱的书籍又推向另一排书架,虞越万万不敢相信会有学生如此猖狂。 应该通知保安,可她不知道联络电话,想去找人又怕肇事者跑了。正踟蹰着又见那人蹲坐到地上,随手捡起一本书撕下纸页,用从兜里掏出的东西引燃,丢到书堆上。 火光映亮了疯子的面庞,是她日夜都在躲避的人。 虞越按住狂跳不息的胸口,跌跌撞撞地从侧门跑出图书馆。 脑子里乱哄哄的都是那些响声在叫嚣,她一气奔到网球场附近,有人声笑语传来,虞越顿了一下,准备去呼救。 球场入口的铁门半开着,四周泛光灯照得其内有如白昼。五六个人靠在球网边打闹,虞越发现路满也在,立即蹲下藏在围网后的花丛中。 有一个皮肤黑黑的女生站着跳舞,虞越认出那是上次被路满羞辱的文薇……太远了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见她身体扭成古怪姿势,脑袋一点一点的,围着她的男女们手中夹着卷纸,嘴里吞云吐雾着对文薇吹哨调笑,她抓着头发激烈摇动,仿佛这里正放送着最酣畅的舞曲。 然后她慢慢解开自己的衣服……那些男人举着手机拍下她脱衣自抚的模样,虞越好想让他们住手,更想叫文薇停下,可她只是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嘴,在难以名状的眩晕中急急逃开。 她看过许多校内宣传的布告栏上文薇都榜上有名,虞越不相信那么优秀的女孩会与那些流氓为伍,一定是他们胁迫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雨滴掉落在脸上,与冷汗一同淌下。虞越不及抹去满面狼狈,连续刺激下心脏剧烈跳动的要冲破胸膛,路灯照不到的暗影中像有无数魔怪在伺机而动,她没跑多远就迎头撞上一人跌倒在地。 “对不起!”相撞的人立时俯身询问。“你怎么样?能起来吗?”熟悉的和煦嗓音在雨幕中极为关切,虞越望着戚况周,眼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波光。 网球场的那群人跑出来,为首的路满看到二人,径直走到他们跟前,寻衅道:“学生会长不要你的高阳公主啦!躲这儿和贫困生幽会?” 戚况周扶起虞越,剑眉蹙拢地审视着眼前几人。“这么晚了,你们聚在这干什么?” 路满勾起唇角,双手抱臂倾身向前,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先问你的。” 雨不算大,冲不散这群人身上的异味。戚况周见虞越面露担忧地看着文薇,再瞧瞧那几人大多痴笑着身形摇晃,情况不对劲。 他向前一步,伸手厉声道:“把东西交出来,不然跟我去教导处。” 划破天际的雪亮闪电犹如撕开黑幕的裂口,哪怕稍纵即逝,他们也看到了戚况周不恶而严的凛然之态。 震天响雷轰然怒号,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宗谔望向打在玻璃上的雨注,将最后一瓶灭火器扔掷过去后瘫倒在地。方才反复燃起火堆又及时熄灭让他疲惫不堪,但是很畅快。每次火舌腾起的热焰就像他体内无处宣泄的狂躁,需要暴露在空气中尽情舞动,拼命释放自己的能量波。 钟訚剪下几朵洋金花,潇潇雨声与C小调急板交响齐鸣。他关掉催长鸢尾的灯光,打开了温室的窗,让沉睡的植物们汲取着雨露的滋润。 虞越想起几天前的怪异梦境,那似乎兆见了什么,暗示她快逃,离开这个会窒死的地方。 可无论梦中还是现在,她都无路可走。 15.冥后像 生日前夜,虞越关掉了闹钟,允许自己睡个懒觉。 可是次日她尚在梦中,就被敲门声吵醒。 “生日快乐天秤寿星!” 高阳依提起一个野餐篮,笑靥如花地送给了虞越第一句生日祝福。 她领着虞越来到一片被密林包围的草坡,蔚蓝晴空下她们像钻入森林的小兔,欢欣蹦跳着追逐彼此。至少在这方天地中,她们可以尽享无忧花季。 高阳依铺开碎花餐布,虞越随她一起拿出食物。甜甜圈、小蛋糕、鲜嫩的浆果与澄澈汽水……煦暖阳光为它们蒙上了一层梦幻的微光。 “我去钟訚那儿讨花,他就包了一束这个给我。”高阳依将一捧新鲜花束递给虞越,透明的玻璃纸包拢着许多枝茉莉,嫩芽般的绿叶中朵朵花苞含羞待绽,淡雅清芬却藏不住的幽幽逸散。 宋朝诗人有云:荔枝乡里玲珑雪,来助长安一夏凉。情味于人最浓处,梦回犹觉鬓边香。 高简洗炼的词句,直把茉莉的美与香气之盛描摹无遗。 “他说这最适合你,当时我想了想确实如此,可现在后悔了。”高阳依抽出一支茉莉插进花瓶,效果与预想中的完全不搭。“这个太素了,还是应该问他要芙蓉。” “茉莉很好看,我很喜欢。辛苦你准备了那么多,一早还去打扰他,真是抱歉。” “今天生日你最大!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啊。”自从知道虞越的生日后,作为策划狂人的高阳依就一直在想怎么给她庆生作为礼物。 但是以虞越凡事从简的风格,高阳依只能大材小用,安排不了大费周章的活动,否则她万不会接受。 吃完早餐她们穿过水杉林,木雕曲桥掩映在水中杉树下,一艘蓝白相间的脚踏船靠在岸边,随水波微微摇摆着。 高阳依拉着虞越上了船,坐稳后两人一齐踩动踏板,小船龟速前行,如在原地荡漾。 “我第一次玩这个,想着会和骑车一样快呢。”高阳依尴尬笑言。早知道这么没劲,她就排除这个活动了。 “慢点挺好的,安全。”作为旱鸭子的虞越刚刚差点就没敢上船,但想到这是高阳依为她准备已久的活动,也只好硬着头皮配合。 高阳依将一只耳机塞给虞越,泠泠琴音弹入耳中。 “It seems as good a day as anytime, To start my trek across the ocean.” 船只在湖面徐徐划过,云影天光跃然而现,应景歌曲为她们的奋力踩踏伴奏。虞越很庆幸自己没有扫兴拒绝,不然可要错过这般美妙的体验。 “It's a long long way to go on a pedalo a pedalo.” 女孩们同声唱起副歌,每一次重复都像在许诺彼此的友谊,将一起走过很长很长的路。 她们踩到筋疲力尽才归岸,早餐的那些糕点都消耗一空,虞越以为该去食堂了,高阳依却把她带回之前的草坡。 树荫下有两人在烧烤架前忙碌,美拉德反应下的诱人气味香飘十里,近前看到他们竟是戚况周和钟訚,受宠若惊的虞越当即呆住。 “高阳你快来,这傻子把肉都烤焦了。学生会长也有干不来的事啊?” 呛人烟气刺激着鼻腔,烤盘上的食物黑得已经不见肉类原貌。 “我不过是去把桌椅餐具摆好,一会儿工夫他就全毁了。” 钟訚咳嗽着把烤坏的食物扔进回收袋,戚况周则像个犯错的小孩,低头站在一边听训。 “对——”虞越刚要张口道歉,高阳一把依拉住她道:“没事我来,下面还有食材呢。”她将虞越推到一旁的木桌前坐下,认真嘱咐:“他们是我叫来的,也很愿意帮忙,你不要有负担,今天只管享受。” 高阳依去接过戚况周手里的烧烤夹,又指示他看住虞越别让她过来。 戚况周难为情地挠着脖子,坐到了虞越对面。“不好意思,第一次烤肉,总以为没熟,结果全糊了。” “是我不好,麻烦你们那么多。”虞越的话中深含歉疚,几乎是坐立不安地看着他们为自己忙前忙后。 戚况周拧开玻璃壶上的龙头,接了杯果汁推到她面前。“你不用把这些看得太重,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一点不麻烦。以后我们过生日,可能也会需要你的出力。”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浅饮一口。“你,是我们中的一员。无论离开这所学校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差异,至少在这里,大家都是平等的。” 醋栗汁酸得有些麻舌,虞越不习惯这个味道。她放下杯子,第一次正视了戚况周的眼睛。 深邃眼眶中的明亮双眸流露着友善的赤忱,也许他的确如此,但实际事与愿违。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可笑的话,戚况周耷拉下肩膀,少年人向来意气风发的面孔罩上一道颓唐暗影。“对不起,没能把毒草根除。” 雨夜的风波只有他们几个知晓,涉事人中最严重的——私藏违禁品的学生——已被开除,剩下几人一律记过处分,唯独路满安然无恙。明明是他带头聚众吸食,却彻底地全身而退。 戚况周想秉持公义维护校纪,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学生会长,如果校方本就决疣溃痈,他又能如何呢。 虞越早在看到图书馆公告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致夐的处罚,完全是以学生背景的高低安排。 那夜之后图书馆即被封闭,官方说辞是有人捐赠了一笔善款所以闭馆更换设备。学生们都很奇怪,用着好好的图书馆,哪有什么需要更换的啊? 虽然公告所言属实,但造成更换原因的罪魁祸首全然隐形。为虎作伥的行径驾轻就熟,虞越不知道那些人到底还在学校干过什么事情,都被一一掩盖了。 “你已经恪守了自己的职责,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的声音很轻,但带着急切的肯定。戚况周知道虞越藏起了许多情绪,只把坚定留给他。 剑眉舒展,戚况周勉力一笑,饮尽杯中酸涩汁水。 高阳依和钟訚端来烤好的食物,美味气息一扫烦心事,四人围坐小桌,花朵造型的蛋糕摆在正中,上面已经插好数字蜡烛。 许过愿后,两个男生送上礼物,高阳依催她拆开,素面包装纸下是两本书。 “唉,你俩真没劲。虽然虞越爱读书,可也是女生啊!就不能送点饰品嘛!” 仿佛自己收到了失望的礼物,高阳依撇嘴侧坐,怪他们没能送出亮眼的东西把庆祝推上高潮。 寿星本人则截然相反,她高兴地谢过二人,满怀珍视地摩挲着新书。戚况周送的是一册厚厚的绘本《非平面》,大开本封面上几排铅灰人体站在隔间中呆板肃穆,因此又被高阳依嫌弃太倒胃口。 钟訚所送书籍的封面绘着一个女人手握石榴,丰满双唇与石榴籽艳红欲滴,封底是糅杂雾白的绿,让虞越想到初春时节,万物正是在这样的朦胧中呈露生机。 “还是钟訚眼光好,这《一纸平安》我记得要——” “你排练什么时候开始?” 被戚况周切断话头的高阳依一拍脑袋,看看时间快到了,四人连忙收拾器具,那没有说完的话好似并不重要,虞越也就没去多想。 虽然只有半日,但这天无疑是她有生以来最灿烂的生日,虞越由衷谢过叁人,怀抱两本书回到宿舍,口中哼唱着泛舟时的歌曲,湖光水色犹在眼前闪耀。 当夜虞越躺在床上打开了《一纸平安》,细察之下才发现图案皆用金线勾勒,书口还有真丝堵头,处处透露着精巧。 应该要好几百块钱吧?这么想着,虞越忍不住用手机搜寻书价,结果大谬不然。 她当即点开钟訚的语音通话,接通后直问:“你在哪?我现在能去找你吗?” 那端的人似乎有些意外,顿了会才说把地址发她。 寒露降后秋意浓,晚间气温偏低,虞越穿好外套,踏入了溶溶夜色。 16.迷中道 他就在白天的草坡附近,虞越穿过密林,见到堆满枯叶的草地上隐约坐着一人。 “这儿。”钟訚朝她招招手,虞越跪坐到他面前,谨慎地把书递上。 “这本书太昂贵了,我不能收。”她很后悔,要是中午追问了高阳依的话,就不会拆开外封,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五位数的书价,高达自己一家的年收入,虞越不可能接作礼物。 钟訚伸出手,虞越以为他会接去,可他却是推向自己。 “我想让你拥有它,是书名有着美好寄语。价值几何,无关紧要。” 轻柔的话语没有说服虞越,她将书塞进钟訚怀里,遑急道:“我明白,也很感谢你的好意,但——也许它于你而言是九牛一毛,但我受不起它的重量。” 坚决的辞拒不容置辩,钟訚无奈叹气,任怀中书掉落在地。 “如果物品不能发挥效用,那么无价之宝也与废品无异。” 失落的叹语加深了虞越的歉意,她有些过意不去的转移话题,问他在这干什么。 “赏月啊。”钟訚拉她坐到自己身边,虞越这才看到,远近的密林层迭似隆起的山包,一轮明月悬在树尖,虚虚被流云掩住,如烟似幻的冷光飘散夜幕,缀连起满天银针般的星斗。 万籁俱寂,这是神明都在安睡的时刻。虞越出神凝望着夜空,皎洁月辉泼洒在她面上,肌肤若浸了雪水般莹白易碎。 颊边有热气呼来,虞越侧头,恰与钟訚的唇畔相触。柔软温热,像撞到一朵絮暖的棉花。 心口有什么绽开蔓延到全身,虞越手指掐着掌心,不知所措地闪退站起。 “很、很晚了,我该走了。” 结结巴巴地丢下这句话,虞越脚步错乱的离开。 钟訚仍坐在原地未动,月光落在他的肩上,清隽容颜隐于暗中。 虞越一路跑回宿舍,进入自己的小室才敢放声喘息。 她分得清恐惧与羞怯的心跳,虽然它们都像被唤醒的小兽引人不安,可坠入冰窖的胆寒与身体发烫的激越如猛兽与良禽之分,一个令人退避叁舍,一个却欲温抚其羽。 只是这情愫出现得太过突然,冷静下来又不觉迷乱。或许那瞬的悸动一如水中镜月,碰散才知不过虚幻,天亮之后更不可复现。 - 赛前的最后一场训练,教练是带着怨气来的。 “解散吧,别练了。” 四人面面相觑,以为是他们的水平达不到要求,教练想破罐子破摔了。 可明明之前他还很满意啊。钟訚刚要开口询问,教练一抬手示意他闭嘴,怒气冲冲地给他们解释。 原来问题出在姐妹学校那。他们的马球队员上周一起去外面吃饭,结果集体食物中毒,现在仍未出院。 “他们说就算赛前出院体能也没恢复,今年是比不了啦!” 教练忿忿地踢起一捧沙子,四人座下的马儿也跺蹄刨地,好像听懂自己没有一展雄风的机会了。 一起苦训了那么久,临到阵前要取消,失望是一定的。 他们下马围着教练,不知能说什么宽慰的话,毕竟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教练看着几个泄气的孩子,别提有多可惜。尤其对虞越,她是个好苗子,如果能在比赛中取胜,就可以拉到赞助,往后接着走这条路也不是没可能。 不忍他们的辛劳白费,教练说他试着去联络一下其他学校,或者业余爱好者的赛事,总之要给他们一次表现实力的机会。 但一个突如其来的邀请还是令他们四人的队伍不得不解散。 省台策划了一档交换学生的节目,出品方之一是高阳依的姑姑——国内着名制片人,近几年票房口碑双收的几部电影都是出自她的影视公司——致夐的名额自然落在亲侄女头上。 让摄影师跟拍体验公立学校的生活,高阳依当然乐意之至,只是属于他们的马球比赛,就再无可能了。 “你去吧,反正教练也找不到比赛,不要介意这个。”临行前虞越来与她告别,两个女生虽然相识不久,但自Damn House的聚会后越走越近,这次高阳依一去就是半个月,她们都有些不舍。 “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和我联系。”虞越默默点头,高阳依又话锋一转。“或者,你也可以去找钟訚。” 惊讶地抬起头,虞越见她扬起促狭的笑,不禁想起那天她看破书价却不明说,于是微红着脸嗔怪道:“你当时就该直接告诉我书的价钱呀!” 高阳依耸耸肩,确实差点说出来了,还好戚况周及时止住,不然虞越肯定当场拒收。 不过——她这么说的意思是——“你知道它多少钱了?” 虞越叹口气,告诉她当天就知道了,并连夜归还给了钟訚。至于最后的部分,大可省略不提。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毫不意外。凭钟訚的情商不可能不了解虞越,还一出手就那么大手笔,别人或许喜不自胜,但虞越只会觉得是个烫手山芋。 就得让他多栽几个跟头。高阳依如是想。 17.烟光散 高阳依离校前其实最舍不得即将到来的中世纪游园会。 致夐每年都要在全球历史上抽取一个年代,作为十月游园会的主题。今年选中了充满奇幻色彩的中古世纪,各人都在筹备自己的表演项目,高阳依之前为此苦练竖琴,现在只能抱憾离开了。 这一天的致夐俨然成为了大型主题乐园,室外草地上搭起各式各样的帐篷,学生们装扮成公主、骑士、精灵、马人等等角色,身临其境地进行着即兴演出。 白昼的热潮退去后,湖畔之夜悄然拉开帷幕。华服、美酒,和喜欢的人在舞池摆荡,每年一次的盛会只在此夜。 虞越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在长裙外披上一件外套。她的肩臂都裸露着,领口也有些低,就算不怕着凉,也不习惯这样暴露。 但她又实在没有与这条裙子相配的衣服,总不能穿上校服外套去舞会吧? 再叁纠结后,虞越的爱美之心还是占了上风。 穿过一条隧道式的树篱长廊,她来到艺术宫内的花园深处,树影婆娑下许多人正载歌载舞,炫彩的霓虹灯扫过幽冷湖面,黑色水流上升起腾腾烟气。 虞越坐到垒在湖畔的圆石上,身前是几条摆放酒食的长桌,几个女生端了香槟,站在一旁闲聊。 “你们见着戚况周没?想看他穿西装的样子……” “快抹了你的口水,人家舞伴不在,当然不来。” “宗谔好像也没来啊!他不像是错过舞会的人。” “哈,你们不知道吧?大少爷人在SOHO嗨呢!” 虞越不想听这些,起身沿湖漫步。班上坐她斜下方的女生特别热衷八卦,她被迫知道了不少那几人的动向。最近路满和谁打得火热,孙冠又耍弄了谁,都是她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宗谔听来似乎不如他们张扬,但他几乎每个周末都要飞到各地玩乐,致夐根本关不住他。 上课时间在别的教室睡觉,严禁出校的周末出国聚会,不爽了就到图书馆打砸烧。 而学校对他的一切行为放任自流,没人可以遏制这个反秩序的疯子。 只要一想到他虞越就禁不住恶寒,若非事先得悉他不在校,虞越断不可能来舞会。 嘈杂的舞曲停息,霓虹也不再跳动。消耗了不少热量的人们拥到餐桌边进食,精致的甜品小食很快被一扫而空,独独一张摆满炸串的大圆桌招来嗤鼻嫌弃。 “看来大家都不喜欢你准备的食物啊,该怎么办呢?”孙冠踱到站在圆桌后的胖男孩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我看这些签子适合当飞镖,不如大家都抓把串串,我们到湖边扔着玩儿吧。” 男生们一拥而起,人人都前来抓起这些油腻冰冷的垃圾食品。女生们嫌脏没动手,但也跟在他们身边,在炸串落水后起哄。 湿冷的秋风刮过来,胖男生却满头大汗。 不该是这样子的…… 一周前在食堂,他照例独占一张桌子埋头猛吃,突然间孙冠坐到他面前。“听说你家开炸串店?” 胖男生呆愣点头,不知他想干什么。E班是各种暴发户的聚集地,而他家的生意档次最低,自己又满身都是肥肉和油味,同学就给他起了个五花肉的绰号。 “那下周湖畔舞会,你也提供点食物吧,每种来一百串好了。” 孙冠说得认真,胖男生以为自己得到了给五帝效力的机会,赶忙点头应好,刚刚啃过鸡爪的嘴唇油光水滑。 真像一头待宰的猪。孙冠拿起一个牙签牛肉衔进嘴里,含笑看着他连线父母,通知他们有桩“大喜事”。 他之前还对父母发脾气了。因为他们说一下要准备那么大的数量不太好,耽误店里生意不说,等他们炸好送过去串串都冷了,这种趁热吃的东西味道会大打折扣,更别说他们学校里都是些锦衣玉食的孩子,一定有意见。 可他执意认为孙冠说要,同学们也肯定都会支持。 拗不过他,也为了孩子能在同学间好过些,父母连续苦干了几天,才炸出这上千串食物…… 而现在,它们都被丢弃到湖底。 气氛甚至比刚才的狂舞还要热烈,本来无人问津的串串成了香饽饽,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挥臂扔出,湖面像落雨般击起无数涟漪,吵吵嚷嚷的嚣呼声如同天体的引力吸附着胖男生。这样也算受欢迎吧?他回过神来,端起几个铝盘加入交战。 他亲手将父母的辛劳成果打水漂,只为换取在这群人中笑柄的位置。 虞越看不下去了。她抓起一把串串,略嚼几下就咽入肚中,再来一口连着一口,一串接着一串地往嘴里塞。 人群忽然静止。大家像发现了怪物一样看着她的举动,就连胖男生都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好端端的食物不该被浪费,烹制人的辛苦更不该被践踏。 虞越吃到腹内火辣喉咙干涩,乍然间一双手扯住了桌布用力一拽,满桌铝盘与炸串全部哗啦啦地掉进湖中。 钟訚攥住虞越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离狂乱。 他的手劲太大,虞越挣脱不开,两人飞奔在寥廓校园中,影子追赶着彼此交迭,无声夜色压着他们,看不到明灯的方向。 被填满的胃在剧烈跑动下拧绞起来,虞越捂住腹部,喘息中夹着破碎的声音:“停下——快、停住——”钟訚充耳不闻仍在狂奔,体力不支的虞越近乎被他拖着向前。“——我要吐了!” 晃动的背影终于停止。钟訚转过身松开她的细腕,虞越来不及站稳就被他打横抱起。“再坚持一下。” 少女轻如柳絮的窝在他怀中,钟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主道,几乎是眨眼之间,虞越就坐在了医务室内。 门厅里亮着灯,值班医生却不知跑哪去了。钟訚把垃圾桶递给虞越后,走入里间寻人。 呕吐味在室内散开,海塞下肚的炸串在胃里打了个转就连带着晚饭,一起吐得干干净净。 年轻的女医生没有多问,只是了解一下她的不适症状,得知已经没有腹痛后又检查了口腔。 “胃酸没吐就不严重,但是腭部有些破损,今后几天注意清淡饮食。没必要洗胃。”最后几个字是看着钟訚说的,显然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给出诊断的医生又回到内室,钟訚脱下西装盖在虞越肩上,刚刚抱着她的时候,手指触到一片冰凉。 他一到舞会就看见虞越立在湖边,素白长裙熨帖出她纤秾合度的身段,若一缕随风飘荡的皓羽,在雾气中幽幽地隐入尘烟。 那是他托高阳依送的裙子。绿绸肩带,珠光霜丝,恰能衬出她薄翅腻烟光的美。 但现在虞越虚弱地靠在椅上,像一朵蔫败的落花。 “等你好些了,我们去食堂。”钟訚端着纸杯在她身边落座,虞越接过水,投去疑惑的眼神。 “你暴食后呕吐给肠胃造成刺激,如果空腹入睡会被胃酸侵蚀。我让厨师熬了麦仁粥,你吃点再去休息。”他们之间尚有一臂空隙,但外套像是另一个他,用浓郁的气息包裹着虞越。“何必那么傻,全吐出来了不是一样浪费吗?” 温言关切似情人间的呢喃,虞越的心却止不住下沉,仿佛掉进了呼啸的风口,仓皇凌乱。 “谢谢你的关照,但我不想成为优待份子。”她站起身,把水杯扔进垃圾桶,脱下他的衣服。钟訚愣着没接,不懂她莫名涌现的疏离。 虞越将西服放在他膝上,转身就走。钟訚拉住她正欲挽留,却见她回首看向自己的眼中,充满了失望。 如果高阳依或戚况周在,一定能阻止那些人,他们会把事情妥善解决,轮不上她去充当正义之士,结果非但得不偿失,还被视作了傻子。 钟訚的地位不比他们低。他有自己的温室,他可以差遣校职工,他平素的行径在学生中最引人神往,即便是孙冠和路满在他面前都会有所收敛。 可是他对那场闹剧作壁上观,现在却又行使特权来对虞越嘘寒问暖。 她不需要。 钟訚任虞越抽出手腕,他的手臂垂落下来,打在椅沿,击痛了尺骨。 茶白的身影黯然离去,终是幻化成了他抓不住的浮烟,杳然无踪。 18.琥珀碎 十月末的气温骤降,冷饮店却依旧火爆。年轻人们穿着线衫外套,一边被刺激得龇牙咧嘴,一边又将冰沙送入口中,享受那甜腻的滋味。 今天有些回暖,又是周末,小小的店面内比肩接踵,虞越刚交上一桌客人的点单,又忙着去收拾露天桌椅。 室内满座,折迭小桌摆在路边,虞越抹干净桌面收起空碗,利索的动作因身后叫喊停止。 她站直侧目,戚况周正从对面走来。商业街的路距不宽,他两叁步就到了虞越身边。 “在这兼职吗?”他语气自然,脸上带着惯常的笑。虞越点头,“嗯,小时工。你来逛街?” “这家新开的蛋挞店听依依念了好久说吃不到,我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戚况周指着对街一家排着长龙的甜品店,话里颇含无奈。“看这队伍长度,都不知道售罄前能不能收尾。” “依依要是知道你特意来买,恐怕会比吃到蛋挞还要甜吧。”虞越难掩羡慕的笑说,鲜少被调侃的戚况周呵呵傻笑:“那不打扰你工作了,我继续去排队。” 愿意为她浪费时间进行枯燥地等待,这样的喜欢才足够动人。 望着他倒退而去的背影,虞越敛去唇边笑意,收束心神返回店里。 每年十月底是致夐的校外帆船课,学生们飞抵奥克兰,在南半球的阳光下御帆破浪。 学费里虽然包含了帆船课,但异国旅程的花销全部自费,贫困生断然没有这个财力,学校就没有强制参与。 戚况周因为参加信息学决赛,自然也未随校出国。算算日子,他昨天应该考完了,不知道能进国集吗? 如果当初选择一中,她就会分入竞赛班,比起致夐所谓的“神仙日子”,虞越更想在题海中沉浮,跟着集训小组一步步从预赛闯进决赛,甚至能有机会考取金牌拿到签约…… 致夐的优势对于她这种只能用成绩冲刺未来的人而言没有半点帮助,放逸的环境更令她不堪其扰。可是现在悔不当初又如何?谁叫她目光短浅只看得见马上能到手的奖金,而完全忽视了长远发展。 假如转校的话……这个念头刚一生出,虞越就看见了重重阻碍。领到的奖学金都用完了,拿什么还给学校呢?而且致夐的学习强度低,自己回到竞争压力大的公立学校,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上步伐。 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虞越摇头甩开了没可能的想法,把收回的餐具放进后厨。 五点半晚值的女孩来换班,虞越解下围裙和店员们挥手再见。这时间的街道熙攘更甚,人们在斜阳的余晖中寻觅晚餐的落脚点,夜幕缓缓升上天际,璀璨华灯迫不及待地承接了明光。 这片建设在河岸的商业街区有着浓厚的文艺氛围,时兴小铺与热门餐吧毗邻在一道木板小街两侧,路的彼端是恭候游人赏玩的河畔景观,西沉的落日在暮云裹挟下散尽最后的光辉。明暗交映之际,虞越见到那个早应离去的身影独坐阶边。 她突然想起一句法国谚语:heure entre chien et loup. 在这个黑暗即将吞噬光明的时刻,万物的界限似乎都发生了变化,陌生的事物在暗昧中诱发,虞越不知道是什么牵动她靠近那个人,也许那檐下的落寞只是她恍惚的错觉。 包装精美的蛋挞盒放在脚边,戚况周看着手机屏幕,表情晦暗不明。虞越直觉想到去查看朋友圈,果然前排是高阳依刚刚发布的动态。她还在交换期间,今天学校组织了农业体验活动,九宫格照片中有叁张风景图,叁张同学合照,两张她的自拍,还有一张是个男生下塘捞鱼的抓拍。 套着宽大下水裤的男生认真支起渔网,注视塘面的侧脸清瘦白皙,挺秀鼻梁上还蹭着泥点。叁张合照中高阳依都站在他身旁,而她最近的动态中也频频出现这人的身影。 少年人的心思总像炎夏的芒果,肆无忌惮地释放着扑鼻果香,他们无惧被采撷而去,只怕不为人知的暗自腐烂。 该怎么安慰他呢?假装没有察觉是最好的应对吧。虞越默默坐到戚况周身边,他的视线离开手机转向来人,见是她后稍稍一顿。 “现在送去太晚了,全都冷掉了。”他的声音轻得像是说给风听,无意才被卷入虞越耳中。“刚出炉的火气太大,也许冷了别有风味。” 虞越按住戚况周准备打开纸盒的手,话中深蕴的笃信竟让他有些动容。 天边的霞光渐褪,最后几缕彤云缭绕在地平线前端,为建筑披上夜的黑衣。戚况周微微侧首,薄唇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望向虞越的眼眸中是她不曾见过的纵恣,霍然掐住了少女的心尖。 不该涌跃的怦然在炯炯星眸的凝视下翻澜沸腾,胸腔里的炽热使虞越额间沁出薄汗,她像一只满溢浮力的热气球,离开了沙袋的束缚悠然飘入云端。 不知哪家店正文艺复兴放起了Avril的歌,沙脆嗓音流淌出唱不尽的缱绻。 This is the best feeling This innocence is brilliant I hope that it will stay This moment is perfect 夕阳落入地尽头。 …… 奥克兰的深夜犹带着海风的湿咸,钟訚站在能看见码头的窗前,路灯下成列帆船泊在岸边,一些桅杆上挂着缤纷灯串,在海面倒映出炫丽的光影。 什么时候他有过这样忐忑的心绪?那条动态发出后盯着静止的屏幕有十分钟之久,渴望着她快点看见,快点回应。 可期盼越是殷切,落空就越是漫长。钟訚放下手机迫使自己抽离焦灼的状态,但等待总是度秒如年,锁屏还尚未暗去,他又再一次点开了朋友圈。 今天他独自行驶一艘帆船跃上了塔斯曼海的浪尖,骄阳下翻涌的浪花托起耀眼波光,盛夏好似从未远去。钟訚将其录制成影,永不止息的海浪灌注了他无言的热切。 视频夹在高阳依与戚况周的动态中间,虞越的名字出现在他们的图片之下,唯独略过了那条仅对她可见的信息。 憧憬的心就像哑火的鞭炮,准备好了轰轰烈烈的迸放,却被悄无声息地踩在脚下。 只要她点亮那颗心,他就会跨过一切障碍去实现她想要的那个自己。 可她偏偏不愿如此,他奉上的所有都入不了她的眼更驻不进她的心。 攥紧拳头的关节拧到泛白又渐渐松开,钟訚自嘲一笑,删除了那条被处决的失败品。 大洋彼岸的虞越其实点开视频注目了许久,她从来不知道阳光下的浪涛可以如琥珀般澄莹剔透。只是它们消散太快,凝结不出无价的珍宝。 所以那瞬的灿烂磅礴也不过是盛夏的假象。因为萧瑟深秋总会如期降临,这时海浪就成了噬人的深渊,能将你轻而易举地吞吃入腹。 19.百合凋 返校后的虞越诸事不顺。先是出租车司机与人追尾害她上学迟到,然后交给主任的湖畔事件检讨没有通过,到了晚上一周没用的浴缸竟然破裂漏水。这一桩桩倒霉遭遇简直处处都在暗示她:此地与你不合,赶快速速离去。 虞越收拾好洗漱用具与换洗衣物,匆匆离开了宿舍区。 她当然不可能离校,只是去了能洗脱一身疲惫的地方。 外墙聚光灯装饰着校内一座座建筑,黑夜下的它们看来安静又可靠,是随时可以仰赖的庇护所。 虞越进入黑漆漆的体育馆,过道边角亮着指示安全出口的绿灯图标,她反其行之,提着一包衣物走向淋浴室。 拿出学生卡刷开浴房磁门,从小养成的节约本性使她没有打开全区照明,只摁亮了隔间壁灯。 调整好的热水浇头淋下,虞越闭眼抓揉着如瀑长发,全身湿润后她关闭顶喷开启背冲,一手伸长拿过搁在置物架上的香皂。 《一纸平安》还给钟訚的次日,他即捧了一个透明礼盒来,里面呈着乳白微绿的方形硬物,散发着怡人淡香。钟訚说是他制作的手工皂,成本绝对不高,可以放心收下。 打磨平滑的皂面如同凝固的雪糕,缥缈的奶绿纹路旋绕着鹅黄花瓣,小小一块的香皂满载着制作人的心意。 虞越本舍不得用它洗涤,只放在衣橱中熏染衣物。但今晚她取衣时不小心碰掉了香皂,固体落在地上破裂碎开,不好继续保存只能拿来用掉。 起泡后的香气更甚,虞越双手涂抹着每一寸肌肤,腹腔都吸入这醉人花香,呼吸渐渐深长起来,神思也有些迷荡。 背冲的水柱像有指尖在按压她的腰背,热水自胸房一路向下流淌,沿着肚脐漫入下腹,水流顺从臀缝溅落下地,触不到的中心地带在双腿的交磨中翕动复苏。雪白泡沫被冲走了,席卷而来的红焰自脊髓爬出,满室氤氲中虞越觉得血液都被热雾蒸腾偾张,身体像文火慢煨般煎熬着,烧得她昏昏沉沉,就快要站立不住。 恍惚间一个怀抱猛然拥住她,虞越又感觉回到了那团棉花中,它们正用温软的压力包围自己。怀抱的主人抓着她的双手抚过婀娜曲线,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涌起一片栗然电流,虞越不由自主地夹紧顶入腿间的膝盖,任那异物的摩挲抚慰着渴求中的下体。她不知道那里需要什么,只能被迫沉沦在高涨的欲潮中…… 与此同时,艺术宫侧翼内。 美术老师各有一间专属会客室,依照他们各自的喜好装潢布置。 田淼独爱艺术复辟期的古典风格,她在此举办的赏艺沙龙极具典雅风尚,是学生间最受欢迎的教师活动。 这一夜的参与者是田淼最为赏识的几个女学生。她们围坐在红绒沙发前的波斯地毯上,托着油蜡的银烛台摆在身侧,幽影中女孩们欣赏着田老师的临摹画作,熏花的青雾潜入鼻腔,燠热暖烟引人褪下衣衫。有人不自觉地向后靠去,恰被一瓶立于沙发旁的兔尾草搔过赤裸肌肤,短暂的酥意让她玩心渐起,抽出一支来细细挠过五指掌纹。 画中描绘着几名裸身少女在富丽堂皇的古罗马浴场舒展曼妙身姿,两只天鹅在浮着花瓣的浴池中回游,一名少女站在大理石壁前抬手挽发,她脚边有只小巧花瓶,盛放的蓬簇穗羽堪堪遮住腿间的黑色毛发。 田老师讲解着画家Alessandro Pigna的绘画风格,注意到玩兔尾草的女生,她停住话,款款走向桌台,拿起几管锥状物,吟吟笑道:“今天我们玩点特别的怎么样?” 她的包臀裙不算长,这会儿靠在桌面,裙摆又收起一些,紧绷的皮裙下大腿丰腴修长,要是有异性在,眼睛都得看直了。 地上的女生们也没有掩饰品味的目光,毕竟对美的向往是人类的共通性,又因着同性间的天然自在感,是以她们大胆地将眼神落在美术老师身上。 田淼很年轻,又美得出众,教的还是艺术,纵使在学生都眼高于顶的致夐,她也极受欢迎,身边总是围着献殷勤的男生与将她视作ICON的女生。 她总嫌男学生太吵,能被有幸选中参与美术沙龙的男生屈指可数,吃不到葡萄的男生们每次都要酸入选者,问他在女儿国里开会的待遇是像唐僧还是猪八戒。 在女孩们的注视下,田淼拉开交领外衫,锁骨处凸起一片黑蕾丝花纹,雪白肌肤衬底,愈显妖冶妩媚。 “老师自己画的吗?” “老师好厉害啊……” “老师能给我画吗!” 学生们纷纷伸出贴着各式美甲的嫩手,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繁绣花样在手背绽放。 田淼却摇摇头,走到兔尾草女孩面前蹲下,拇指与食指轻轻夹住她的下巴,指腹在少女的肌肤上捻出一团热意,女孩钝滞地看着美术老师的丽颜靠近,饱满红唇微微开合:“身体是我们最好的画布,任何地方都可以绘出精妙纹样。” 她的指尖从女孩额头浅浅沿着轮廓划下,如雾般的低语钻进毛孔。“你想要吗?” 所有女孩都情不自禁地一起点头。 田淼勾起唇角,自桌上拿下台灯置于地毯,女学生们绕着她坐好,光照下白腻肌肤上的绒毛清晰可见。田淼在她们的眉上、鼻端、脸颊浅描轻绘,果酱似的颜料立时化作百端图纹。 “还要吗?” 女孩们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瞧身旁无不靡丽绮粲的面孔,都想索取更多,让那彩绘遍及全身。 于是田淼扶着她们的脖颈在肩项细细勾勒,水滴、箭矢、枝蔓随着地心引力向下蜿蜒,起伏的胸脯沾上冰凉的颜料,繁密的花纹在胸口怒放。她贴近作品认真描画,轻浅的鼻息合着女孩们的心跳律动。 水关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唤醒了虞越,她抹开眼部的水滴,久闭的清眸微眯着适应光线,亮堂堂的隔间内磨砂玻璃上只有自己的影子。 哐啷一声巨响—— 田淼惊得手一歪,鲜红的线条如血珠在胸膛迸裂,少女们久梦乍回地掩起半褪衣裳,惊慌失措的望向窗户。 灰蓝纱帘遮挡的窗外人影攒动,又是几声骇人响动,玻璃碎裂一地,女孩们叫喊着退至田淼身后,年轻的美术老师还不及呵止暴徒,就见一人翻窗落地。 他稳住身形丢下手中的球棒,缓缓站立后摘下哈雷盔,显出一张精雕细琢的俊容。 “原来田老师喜欢这样传道授业呀。” 又有两人翻窗进来,举起手机将女孩们拥作一团地狼狈相拍了个全。宗谔眼神放浪地打量了一圈衣衫不整的女同学,突地恶狠狠的亮出獠牙。 “不想你们的骚样明天出现在校内网上,就滚。” 女学生们被吓得面面相觑,忙不迭地打开厚重木门,提包手机都不顾的慌慌跑走。 田淼自然也想随她们一同离开,但路满早就钳住她的臂膀,稍一扭动就痛得不行。 虽知大祸已经临头,但她还是尽力摆出师长姿态怒斥道:“你们怎么敢这样侮辱同学、冒犯老师!” “哈?明明是田老师自己不检点,差点要吃到一群涉世不深的小白兔呢!”路满说着一只手向她裙下探去,那里早已湿润一片,他隔着内裤大肆揉搓,田淼眼里涌出耻怒交加的泪花,闪得路满手下更是用力。 孙冠配合他捉住田淼扭动的四肢,随手抽下她的腰带塞进狂叫的嘴中。“要是我们不来,她们可要被你磨镜了……”女老师的上衣散开,黑蕾丝胸衣露出一角,与锁骨的黑蕾丝凸纹构成诱惑的图腾,狼爪猛扑上去,片刻即扯破了镂空织物。 两人上下其手地玩弄着挣扎中的美体,被他们死死制住的田淼双目赤红,竭力晃动中指甲抓破了孙冠的脖子,他怒骂着扇去一巴掌。路满用亵过下面的手指把女老师嘴角的血迹抹回去,再揪起她的舌头在齿上磨着。“来得急,忘带口枷了!下次再让你尝尝爷的巨根。” 孙冠脱了裤子,那根棍子贴上田淼腿心,还不忘招呼仍立在窗边的宗谔过来共享。 “我对变态老女人没兴趣,你们玩吧。”转身撑住窗框一跃,人就到了室外。“要是不够尽兴,可以再喊驼子他们一起上。” 哪怕不参与,他也要制造更大的混乱。 宗谔叼着一支烟点燃,在地上摸了几块碎玻璃揣兜,踩着草坪进了花园。 这破学校的清洁工太尽职了,哪条路上都找不到一块石头。花园里都是丛间地灯,没有他的目标,直走到那道树篱前,才见一排炳若日星的立柱路灯。 宗谔像个傻子似的在灯下朝上扔玻璃,显然他的准星和力量有待提高,几块玻璃都没掷中灯泡,有一块碰着了灯罩反弹下来差点击中自己。 恼羞成怒的宗谔正想把刀片打火机也丢上去,狗鼻子突然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他环顾四周使劲嗅着,那气味越来越淡,身边也没有任何动静,好像只是如他前般那样寻觅不得而臆想出现。 深深呼出一气,宗谔眼一横,握住打火机的手举至肩后向上投去—— 钉铛脆响引得慢跑中的虞越停下脚步,她认出自己就在湖畔风波的附近,犹疑了一会儿还是继续快步向前。 不管是什么麻烦,虞越都没有修补的能力。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让自己远离麻烦。 20.分水岭(H) 一阵响过一阵的消防警笛声窜入学生各自的梦中,沉睡的人浑然不分梦境与现实,直到那尖利的呼啸久久不散,他们才意识到出事了。 人群陆陆续续聚到校舍区前,不远处艺术宫上空浓烟滚滚,一辆接一辆的大红特种车停在主道上。有群保安堵在这里维持秩序,实则看住他们别往火灾现场凑。 确认了祸不及自身,学生们生起隔岸观火的兴致。 “看样子天没亮就着火了,怎么回事啊?” “幸亏是早上!要在白天上课时不就完了。” “你们说怪不怪,前阵子也是一觉醒来图书馆全面封闭,现在艺术宫又起火。不会这学期还没结束就有陨石落到教学楼吧?” “呸,你自己想穿进科幻片别拉我们下水!” “哇,原来你素颜这么丑……” “咦……你皮肤好差呀。” 突发的莫名险情不如摆在眼前的揭短有趣,学生们嘲笑对方之余又急急护住自己同样不加修饰的嘴脸。高悬的冬日暖阳像一面照妖镜,明晃晃的光线刺破了他们平时精心养护的画皮。 没有人注意到几个丝巾裹面的女生东张西望,她们在接触到彼此的眼神后又迅速躲开,唯恐别人看出曾有瓜葛的事实。 然后在本该早读的时间,所有学生收到了停课一天的通知,伴随而来的还有警车鸣响。 “看来还是出了人命案啊。” 活动范围受限,学生们只能在小花园里交换情报。全校的保安一齐看管着他们,有人想从校舍区偏路溜出去,都被一一逮住。 第二天公告栏上多了一则讣告:艺术宫发生意外火灾,美术老师田淼不幸丧生。 至于这意外怎么来的,是否田淼自己引火烧身,一概讳莫如深。 火势很大,建筑侧翼几乎都被烧毁,难以想象田淼的死状……美丽的女老师猝然香消玉殒,这片暗云压下的阴翳不过一周,即因校庆典礼的临近而驱散了。 虞越总觉得那晚路过艺术宫听到的声响与次日火灾有关,高阳依回来后她说出自己的疑虑,被其赏了记爆栗。 “你别乱想啦!隔了一晚的时间事情不会有关联。况且就算当时真有情况……你没去追究也是正确的,万一把自己搭进去了怎么办?” “其实……我也说不清,现在到底是愧疚还是后怕更多。” 她们好像都默认了,意外的存在,包含着人为的可能。而这人为的成因……挑不明,就只能避过去。 高阳依只是暂时回来排练节目,虽然交换生的拍摄任务已经结束,但为某些原因她仍留在那所学校,不过学籍自然还在致夐,有重大活动她也要回校参加。 致夐校庆暨竞赛颁奖典礼,高一级创作类的获奖作品就需要由她评定后排演。 虞越的设计作品已经完工,她利用分光镜制作了一个安装在航模内的小部件,当模型以特定动作飞行时引擎热度与光照角度将使它衍射出美轮美奂的彩光。 知道虞越的设计方向后戚况周很大方的给她介绍了航模内部任其研究,但他们的合作仅限于最后物件的结合,平时各自的练习与制作两人互不干涉。 校庆当日是紧锣密鼓的参赛作品展示环节,航模决赛在下午,风力有些干扰,很多航模都没有完成规定飞行动作,惨烈炸机的更是不在少数。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虞越手心捏出冷汗。她已经不指望自己的作品能呈现预期效果,只希望戚况周可以顺利完成飞行。 终于到了自选动作的最后阶段,乌云也渐渐淡去露出湛蓝底色。戚况周操控飞机绕着球场边的喷泉螺旋倒飞,霎时间水柱流溢出缤纷光彩,宛如白日焰火般绚烂夺目。 人群惊起一片喝彩,高阳依抓着录制中的手机拥住虞越,激动高呼:“你太棒了!” 她们角色对调地说出相同赞叹,而站在戚况周身边的人,也由高阳依变成了虞越。 合唱团表演拉开晚会序幕,礼毕后校长公布竞赛结果,所有获奖者一一登台,各级校领导为他们佩戴相应勋章,荣誉加身的优胜者们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镁光灯与掌声的洗礼。 校长还在讲台后念稿,虞越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台下闪光灯刺得眼花缭乱,心肌快速收缩的就要脑供血不足。她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滑稽,再看看身旁的少年,他是那样从容自若,双瞳亮如暗夜中的启明星。 “谢谢你。” 微如蚊吟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戚况周挑眉笑问:“谢什么?我还没谢你让我在比赛上惊艳全场呢。” “那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我你照样可以获得应属的荣誉。而我的作品,没有你就不会存在。” 虞越紧捏着校服裙摆,好像这样就能抑制住轻颤的嗓音。她不敢看向戚况周,也没想要他有所回应。 他确实什么都没说。虞越望着他若无其事的笑脸,心跳逐渐平息,和众人一起鞠躬退场,戚况周走向观众席,她则进入后台。 高阳依和戏剧社的学生们都已换好戏服准备上场,紧张的气氛笼罩着大家,绕是从小登台的她也有些呼吸不稳。 即将上演的戏目并非官方宣布的获奖作品,而是高阳依心之所向的头筹。她没法力排众议使其夺冠,只能瞒着校方带领戏剧社偷偷排练,现在冒险的后果只差一步就将明了。 虞越知道自己的鼓励轻如鸿毛,但只要多一个人给予她肯定,高阳依就能勇猛地踏出那一步。 帷幕拉开,一群身着玩偶兔装的演员鱼贯上台,她们在舞台上开心的自由活动,洁白的绒毛外皮使她们看来娇弱可人。 当裹着臃肿灰毛的高阳依出现后,“小兔子”们围住她欢叫着“妈妈”。 她怀中捧着几只兔子疲惫地靠坐在地,“小兔子”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关注的事情,“妈妈”浑不在意,直到一只“小兔”说她想加入瞪羚家族的奔跑训练,希望以后成为职业选手。“妈妈”立即回绝:“不行!你是兔子,跑再快有什么用?还不是要交配繁殖,这才是你最擅长的事情。” 台下领导与受邀媒体饶有兴味地看着表演,负责创作类评审的老师们却吓出一头冷汗。 “操!”路满猛推一把瘫在座椅中的宗谔。“快看!”他一入席就戴上VR头显遁进虚拟世界,这会儿路满强行摘下他正要发作,就见前方台上竟站着几个只穿胸衣黑丝的“兔女郎”。 “Whoa,自命清高的高阳公主也玩起十八禁了?” 帷幕背后,虞越全神贯注地站在舞台侧面,透过幕布缝隙看着台上大胆演绎,浑然不觉危险正在靠近。 口鼻蓦地被手掌捂住,背后贴上一具身躯,一只手臂紧紧地圈住虞越的双手与腰肢,半抱着她进入道具间。 虞越瞪大眼睛极力挣扎着,那人却像胶在她身上般纹丝不动。虞越自知力量悬殊于是放弃抵抗,那人没因她的顺服而放松丝毫,捉着她的双手提起,套入备好的绳索中。 料到了她会攻向胯下,那人早早用双腿夹住虞越,两人密不可分地贴合在一起,空下来的那只手拽住虞越的领口猛然一扯,衣扣全部崩落。他探进女孩的乳间,火热的手掌覆压抓揉,力道大得像要捏爆手中软物。 泪水溅落在蒙着半张脸的手上,身后人滚烫的鼻息喷洒在虞越颈间,他在她裸裎的肩头吮下一片红痕,大敞的衣领中少女乳尖硬立,绳索将不住扭动的手腕磨破,裙摆内的幽禁之地,也被手指扒开刺入。 紧捂在脸上的手掌渐渐松弛,虞越刚想张口咬住,意外又熟悉的声音却将她冻在原地。 “如果不介意让全校师生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可以放声大叫。” 钟訚伸舌卷裹着她的耳廓,插进甬道的手指在湿热的内壁剐蹭碾磨,性羞耻引发的强烈恐慌令虞越哑然失色。她无助地扭动着腰臀想躲避入侵,那魔音还在低语:“男女老少用各种眼神打量着你的身体,手机、摄像机会毫不遗漏地拍摄记录……” 阴唇内的花芯被紧紧捏住,虞越浑身一颤,用压抑的哭腔恳求:“不要……求你停下……” 手指应声撤出,然而唇舌还在搅扰着她光洁的背部。钟訚解开腰带褪下裤子,他走到虞越面前,粗胀的肉茎直挺挺的翘在校服衬衫下。 那张平素内敛的俊容此刻涌现出浮浪之色,他捧起少女娇嫩的双乳把玩揉捏,在虞越克制的嘤嘤声中吞含顶端粉蕊,舌尖抵住充血的樱珠嘬吸,急遽而来的快感自那一点涌向中枢神经,虞越难耐地低泣着:“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不是你认为我不配当你的朋友吗?”钟訚吮着乳头说下这句话,牙齿轻咬在敏感的肉粒上,刺痛的电流激得虞越下体泌出潺潺清液。钟訚握着身下硬物挺进扩张好的水穴,但虞越实在太过紧绷,他又没有实战经验,每次刚入其口,就被挤出穴外。 舞台上,一条黑色的大蛇盘绕住一只幼小的兔子,黑蛇紧紧裹缠着白兔,不一会小兔就在蟒身中咽了气。 钟訚端起虞越的臀部,咬牙一挺将阳具重重插入阴道,剧烈的挤压与撕裂感让他们感受到的都只有痛苦。 虞越面如死灰地垂下头颅,耳中依稀听见高阳依在呐喊台词:“我的孩子们!从今往后你们再不是任人泄欲繁殖的娇弱白兔!快跑吧!跑向无垠的荒原吧!” 深埋私处的性器陷在软肉中进退维谷,稍一抽动就被层层迭迭的皱褶紧绞着。钟訚忍住腰眼发麻的快意,低头舔吻少女满面的泪痕,双手掐提着臀瓣徐徐施力,一点一点地蹭动推进。 虞越觉得自己被生生劈成两半,劈裂的痛楚与侵身耻辱吞噬着她,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沦为强盗的猎物,被恣意剥皮啖骨,啃嚼得不留半寸原貌。 淫糜的撞浆声回荡在逼仄的窄室中,钟訚粗喘着在虞越体内猛烈冲撞,被迫岔开的双腿盘在他腰间,裹着长袜的足踝落在劲臀上,随着他的律动无力抽搐。 全身热得仿佛烈火焚炙,虞越虚脱低喘着,灵魂好像被剥除体外,她看见那个受难的女孩用最后的天真发出微不可察的叹息。 “你怎么会是这样……” 逞泄着原始兽欲的男人在灭顶的欢愉中倾射如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紧紧贴向少女的胸乳,微颤的薄唇张开,扯住虞越已无血色的唇瓣。 “我本来就是这样啊。” 21.堕风眼(钟訚视角) 钟訚没去开学典礼。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密密匝匝的肢体接触,异味混杂的污浊空气,他不知道人怎么能在这种环境中适应。 他不是个沉闷的人,虽然不喜与人交往,但他爱看花朵浓烈的色彩,更爱它们天然的气息濯熏着自己的呼吸,将他与别人同堂上课吸入的浊气涤除净尽。 植物多好呀,它们不吵不闹,干干净净,榨干了它们的生机,还会留下长存的笔彩。 “请问,田老师在吗?” 拘谨的问询声响起,钟訚抬头正要驱赶来者,一张素净的脸庞直直撞入眼中。 如似一朵清晨沁露的花苞怯怯地绽开瓣叶。 War so jung und morgensch?n. 钟訚学过德语,清楚地知道歌词唱诵着玫瑰的娇美,他成为了歌中少年,因这意外之喜而满怀激越。但他也知道玫瑰带刺,若手中没有利剪,万不可强折摘撷。 他不动声色地放走她,但眼睛一天也没有脱离过她。 得知高阳依会带她参加聚会后,钟訚为虞越设下铁线莲的题面,她如其所愿地踏入缠绕之爱中,监视屏后的他端起青柠水啜饮,峻朗面容半遮在投影画面内。 一般女生都怕黑,他想虞越也不例外,最好她还有幽闭恐惧症,这样他就能趁虚而入…… 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简单了。衣橱内什么动静也没有,钟訚找不到现身的理由,只能看着那几个蠢货意外闯入。还好他们都没有停留很久,看来他的野玫瑰藏得很好。 贫困生素来是被践踏取乐的对象,虞越也不例外的遭受了诸般刁难。钟訚不明白已有高阳依这座靠山的她为什么从不启齿求助,聚会之后也不再参与A班的交际,好像打定主意要独来独往。 埋首学业是她唯一热衷的事情。钟訚发现马球老师很青睐虞越,于是在宗谔常玩的蹦床上做了手脚,让他意外受伤,替补的人果然是虞越。 他其实并不喜欢骑马打球,照料得再好畜生也有难以忍受的臭气,可毕竟是从小要求培养的特长,他再怎么反感都要顺从。 虞越的加入让钟訚觉得胯下马儿都变得好闻起来。有时他们的马在奔腾中撞到一起,他的马靴踢到她的腿肚上,那是他们仅有的亲密时刻,她的独特体香飘溢进鼻腔,是他温室中任何花朵都比拟不及的香气。 每一次看着她那飒俐身姿兔起鹘落地挥臂传球给自己,马蹄都像蹬在他的胸口,重钝之下呼吸要调整好久才能伪装如常。 钟訚明白自己比大多数人都有优势靠近她、俘获她,但在见过虞越对所有示好男生的置之不理后,他又没有把握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他觉得她的利刺好像长进心口。每个夜晚他感受着尖刺磨砺心头的掣痛入睡,每个白日他看到了尖刺主人心肉又自动复原。* 既然无法拔除,那不妨刺入心脉。 他偷走了她换下的内衣裤,赶在她冲洗完毕前回到花房。 天知道他躲在马场角落看到她的臀在马鞍上起落时心里装了多少狎亵的念头,闭着眼睛沾墨涂绘时他又多想抓着她的手指含入口中肆意吮咬。 满室花香都盖不住她馥烈的体味,钟訚望着近在咫尺的清绝芳容,只要一抬手,他就能掐断花茎,将花朵生吞入腹。 不行。 为时尚早。 他还没有准备好。 植物的价值不仅在于它们的观赏功能,更重要的是它们能入药。 初次从颠茄中提炼生物碱的实验很成功,但钟訚拿捏不准剂量,经过了多次尝试,他才将阿托品倒入虞越的眼药水中,无色结晶很快就溶于药液,自然的看不出一丝掺混痕迹。 当她呼吸乱作一团的沉卧入睡,钟訚轻手轻脚地虚压到她身上,虞越陷进压软的床垫内,在流晖幻梦中与他鼻息相缠。 他没有碰她,只是无限接近地汲取着她的气息。 他解开她的衣衫,两团绵软在短促呼吸下耸突抖动,钟訚低头深嗅乳馨,鼻尖与顶端粉嫩不过公分之遥。 口中泌出多余的唾液,钟訚逼迫自己巡向下游,到她细软的腰窝终于克制不住,伸舌舔弄起来。 他不敢吮吸,怕会留下印记,只能用舌头一遍遍的舔舐,用自己的口水涂满她的腰腹。 下体已经硬到发疼,钟訚拉下裤链掏出热杵,跨坐到虞越颈部抓起她披散在枕上的长发,正想用它们紧紧缠住肉柱,胯下女孩却似有所觉地挥起双手扑动,险些把他拽倒入怀。 钟訚强忍着发泄的欲望将叫嚣的家伙塞回裤内,就在他隐入暗处的那一瞬,虞越惊坐起来。 洋金花能更好地抑制中枢神经,但也更为危险。钟訚不想让虞越像条死鱼般任他蹂躏,他提炼了数种茄科植物的生物碱混合在不同载体中,以期调制出理想的迷药性状。 在她生日前夜,钟訚看着摆在面前的装帧书与手工皂,犹豫不定要送出哪一份礼物。 他大概能肯定虞越不会要那有价无市的奢侈品,但他又不忍心将满载自己龌龊的东西作为礼物。 他觉得高阳依把戚况周也叫来帮忙很碍事,若不是清楚他早就和高阳依绑定在一起,钟訚会把戚况周也弄出马球队。 他发现虞越在戚况周面前会有他想看到的模样,是什么很难说清,总之就是与面对旁人不同。 晚上接到她的来电,钟訚知道礼物要被退回来了。但他没有想到她会那样着急,好像他给的是什么脏东西,多拿一秒都会让她难受。 呵,她为什么不能像个普通女孩一样,怕黑,需要保护,喜欢珍品呢? 如果她甘心当一只乖顺的小白兔,一切都会简单很多。 其实那一刻他并不是想吻上去,他只是控制不住,月华流淌在她身上,像要把她掳走的蓝雾,他需要靠近她,感受她切实的存在。 意外被刺激的神经末梢刚刚兴奋,温软的唇瓣就急急撤去,不给他细品的机会。 钟訚滞在原地未动,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挟制少女暴露出所有妄念。 让她走吧。 至少虞越不是羞愤离去。 也许他们能有明路可走。 然而钟訚再一次错了。 那一吻没有掀动她的心潮,没有马球队与高阳依的安排,他们的接触也趋近于零。 舞会本是个破冰的好时机,他成为她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他给了她最热切的呵护。 钟訚以为虞越会明白,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校园内,有人能够依靠是她最大的幸运。 但是她竟要与他划清界限! 他差点就要失笑出声,他想问她,为什么在她生日那天,高阳依带她游湖野餐,却见不到一个外人? 没有特权的行使,她能享受到不被打扰的专属环境? 那夜之后学生们对她的霸凌再次增多,他们将吃剩的餐食倒在她的碗中,教室里的垃圾也堆在她的课桌上,所有人都把她当做垃圾桶来对待。 她不厌其烦地收拾那些残羹废屑,然后如常上课学习。 虞越好像什么都可以忍受,又更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 油盐不进的贱骨头。 最后的柔情也被她忽视推开,钟訚这才了悟。 一早就该用最粗暴的方式打断她的硬骨。 化作粉末,才好与他共沉风眼。 *那句话改自电影《英国病人》台词:Every night, I cut out my heart. But in the morning it was full again. 22.齿痕印 校长终于意识到台上祖宗在唱哪出戏。 他见媒体记者都看得认真,直接叫停怕是不行。 于是他黑着脸看了身边的副校长一眼,后者立即会意,猫着腰离开了席位。 五分钟后,全场陷入黑暗。 小小的骚乱在学生间蔓延,电子产品的微光在观众席闪烁,本应是焦点的舞台成为了失明的孤岛。 “可能是电路故障,为了安全起见典礼就此取消,请大家有序离开礼堂。” 一队保安手持强光手电筒为学生照明引路,校领导对媒体们说着客套话送人,戚况周与几个同学登上舞台帮助演员退场,被幕布隔绝的后台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大家别着急,先站这等等,一会儿就能来电。” 高阳依拿过戚况周的手机走向身着兔女郎戏服的女生们,确保大家都好好地聚在一起,然后背靠她们用手电筒射向外围。 “对了!虞越!” 她喊了两声无人回应,就用戚况周的手机拨通虞越的电话,结果几次都是忙音断线。 “也许她自己找路去安全出口了,等恢复照明咱们再找找。” 戚况周安抚的话音刚落,锃亮的探照灯就刺得大家睁不开眼。 高阳依见后台没有异样,突突的心跳平复了一些,随其他演员去更衣室换装。穿着臃肿的戏服,她也不便行动。 哪知一尊佛坐在化妆镜前的椅子上,吓了大家一跳。 高阳依捕捉到校长瞥向“兔女郎”的眼神,她也拉下脸来,叫女孩们拿着衣服去里间更换,自己仍全身裹着密密实实的戏服,走到大腹便便的男人跟前,倒是先认了个错。 门外戚况周听见校长大声叱责:“胡闹!学生穿那种东西像什么样子!把学校当成夜总会了?” “您也说了这是在学校,只是为了戏剧效果变换一下穿着,怎么就将纯洁的校园自贬为声色场所呢?您可不能把私人视角带入教育工作中啊!” 戚况周哑然失笑地靠向墙壁,宽阔的肩膀松懈下来,一手插兜斜乜着走道角落,耳朵里装满了室内女生的伶牙俐齿。 论耍嘴皮子这丫头从小就没输过。原来有一回去他家玩,大人们在谈地缘问题,她针砭时弊的劲儿把戚况周新闻发言人的叔叔都说得转不过弯来。 他的口才自小也是深孚众望,但在高阳依面前,他更喜欢听她说,由她说,任那脆生生的嗓音洋洋盈耳。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什么都和他说了。 私自排练出格剧目,这件事他竟然也蒙在鼓里。 她一点都不担心惹下麻烦,也一点不需要靠他去周旋。 戚况周很清楚高阳依不是谷中夜莺,而是翱翔天际的游隼。她有御风高飞的能力,也有捕猎异类的野心,他曾经深以为傲,因为他们驰骋在相同的领空。 然而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飞离了自己的视界。 消息提示音响起,戚况周点开手机,是钟訚的信息。 门开了,校长面红耳赤地出来,见到戚况周瞪他一眼,气呼呼的拂袖离去。 戚况周推门进入化妆间,高阳依正扒着戏服后的拉链,他走去帮她脱下玩偶装。 “刚才钟訚告诉我他在后台碰见虞越,已经把人送回宿舍。你可以放心了。” 舞台剧后下个节目本是钟訚的钢琴演奏,他去候场很正常。高阳依点点头,转念又问:“怎么虞越不接电话?” “钟訚说停电后他们看不清路虞越被绊倒,手机摔坏了。” 机身重砸上墙,劣质的二手货立时散架。 虞越被撞击声吵醒,眼皮耷垂着,脑子浑浑噩噩的认不出自己在哪儿。 她的手仍被吊着,稍一牵动就有拉筋之痛。下体的痛感让她渐渐想起,昏迷前遭遇了什么。 散着奶腥气的湿布贴上虞越的眼睛,冰凉的触感让她舒爽许多,肿痛的眼睛紧闭着,像是在配合冷敷,又像是不想面对压在身上的人。 钟訚的手指抚上虞越同样紧闭的双唇。她的唇形很美,纤长润翘,他的下唇要厚一些,唇尾也微微上扬。钟訚俯首从虞越尖巧的下巴开始一点点向上蹭去,含住唇瓣的那一瞬,他能感受到她的每一线唇纹,都与他紧紧相贴。 仅仅是这样柔软的碰触就让他的体温再次沸腾。覆在虞越眼上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钟訚轻磨着敏感的唇瓣,舌尖勾画完轮廓又顶开缝隙探入内侧,嘴腔黏膜的软滑像果冻溜过舌苔,香甜滋味溢满唇齿。 虞越还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钟訚的手钻进被他扣好的衣领内,摸着乳尖用力掐了一下,虞越立即吃痛张口,钟訚趁势卷起她的软舌,只是还不及勾缠吮咂,就被她落铡般的利牙狠咬一口。 血丝从几个细密的伤口渗出,钟訚咽下铁腥味的唾沫,大张着嘴低头包住了虞越整个嘴唇,咬下一圈完整的牙印。 他控制了力度没将她咬破皮,凹陷的印子分明显在脸上,是属于他独一无二的印记。 钟訚取下虞越眼上的纱布,直视她的眼睛冷然道:“再咬,就拔光你的牙。” 透着寒意的目光叫虞越通身一凛。她不确定钟訚是不是真有那么疯,毕竟她好像从不认识真正的他。 “上当了。”钟訚牵唇荡开温粹的笑容,指侧刮过虞越挺翘的鼻梁。“伤来伤去太费劲,我也不想用那些调教的工具。但你要是一直刺我,肯定会有地方受罚。” 他还在摸那些牙印,越看越满意,将下巴抬到虞越嘴上,难抑兴奋地说:“来,你咬我。” 满腔怒意被他反复无常的心思搅乱,虞越别过脸去,钟訚捏住她的两颊,下巴送到她被迫张开的嘴边,催促道:“快啊,像我咬你一样。” 被捏痛的虞越不再揣测他的目的,张唇咬住钟訚的下巴,没几秒他就急急抽回,鲜明的牙印中青紫立现。 她可是毫不留情,再晚一秒,就要被扯掉皮肉。 倒是不怎么痛。钟訚摸着下巴拿起床头的宝丽来,贴着虞越的脸颊伸臂自拍。 “这是我们第一张合影,足够没齿难忘。” 照片中的两个脑袋占据了所有画幅,明明是两张美型至极的面孔,却因女孩惊恐的神色与两人面上的滑稽牙印组合出古怪效果。 虞越望着相机,好像看见了那个镜头在她昏迷时拍下多少不堪入目的照片。 她喉结微动,嗓子哑得发干。 “你想玩到什么时候?” 23.色蕴炽(H) 钟訚放下彩虹机,用无比爱惜的神情凝视着虞越。 “别哭了,刚刚才消一点肿。”他的唇落在红肿的肌肤上,眼周血管受压又开始刺痛。 “你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好出校去报警验伤,嗯?” 被看穿的虞越抗拒的闭上眼睛,但视觉的消除只会让其他触感更加敏锐。 “让我帮你梳理一下之后要走的流程。”低哑的嗓音缭绕在耳际,钟訚揉着虞越的耳垂,指尖沿着她秀削的下颚线条滑向颈侧动脉。 “警察会询问你的受害细节作为报告存档,然后钟家的律师会替我矢口否认罪行,接着我家会给警方施压,最终事件不了了之。” 手指按在锁骨上,短促的呼吸使它明显挺动着。“之后有记者闻风而来,你要把那些羞于启齿的受害经历公之于众,我家则再次封锁一切舆论,你仍然得不到法治的帮助。” 虞越倏地睁开眼睛,瞳孔中迸出愤然怒气。 “可是身边人已经知道你遭遇过什么,你会变成一个不洁的女孩,背上破鞋的骂名。” 女孩的丰弹被他紧握在手里,施加着肆无忌惮地侵扰。 “也许你很坚强可以负重前行,但我不太清楚你的父母是否可以忍受一辈子沾上洗不去的污点,下半辈子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度日。” “犯罪的人是你啊!为什么污点要跟着我?”嘶哑的声音让这句怒喊听来极为可怜。虞越牙齿打着颤,乱成一团的思绪缠结在脑海中,找不到清明的路径。 “没错是我,”钟訚不住地点头,好像在承认什么英勇事迹。“但我的污点可以轻易抹去,你受得了千夫所指的荡妇羞辱吗?” 衣服已经被彻底剥除,钟訚欣赏着他在少女纤弱躯体上绘出的痕影,像一张洁白的画纸被污墨糟毁,再不会有人记得她原初的纯真。 “好事者会深挖你的所有过往,把你像死尸一样解剖分析。他们会说你为什么要来读这所容不下你的学校,你肯定一早就抱着攀龙附凤的心思。他们看不到是高阳依与你主动结交,看不到你的尽力回避与独来独往,更看不到你踏上被设计好的轨道。” “只要你和我有过一个眼神接触,就是在为你对我的勾引埋下隐患。” 每一个字眼都像斧凿劈在虞越心上,不遗余力地击碎了她的希望。 虞越深知这些都是自己选择披露侵害后会遭遇的现实。强权永远不畏草民的状告,指责和质疑也会像雪花一样把她掩埋。 而钟訚呢?英俊,高贵,看起来极有教养,就算犯下了强奸之罪,也会有人为他冠上名为爱的动机。 “所以,放弃那些抵抗的想法吧。安心和我在一起,我愿意爱你,给你最好的一切。” 身体再次被贯穿,火热的楔子冲进她的深处,填满了下体的每一丝空隙。 那根铁杵像燃烧的火棍,侵蚀着虞越的每一寸血肉,也焚尽了她的所有挣扎。 钟訚满意地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点点变得空洞,但是心如死灰的绝望不会让这具鲜活的肉体枯萎。只要尚有一气,她都会用自己碎裂的骨头顽抗到底。 钟訚对此了然于心。也更期待,把她完全消解的那一刻。 - 因为致夐环境清幽,暑期闭校时钟家人偶尔会来避暑,早在艺术宫附近的林中建了一座意式风格的别墅,到了学期中自然成了钟訚的私人住所。 宗谔很不满他独享此待遇,磨着父亲在活动中心后面的林子里也给他造一座别墅。结果他要求太高预估的工期太长,等能住进去时差不多也要毕业了,于是宗父决定不花这笔冤枉钱。 富人财大气粗,但商人最为重利。不是必要的花销一概吝于拔毛。 而那座让宗谔眼馋不已的豪华别墅,却是虞越噩梦的开端。 她从不知道男子的欲望可以凶猛得那样丧失理智,粗壮的阳物好像生来就如此硬挺,一遍又一遍地劈入她的花心,直到阴部撕裂红肿,再承受不住他的撞击,钟訚才恋恋不舍地偃旗息鼓。 他亲手抠出射满她体内的白浊,给被蹂躏的花苞涂药护理。但是,当伤口刚开始愈合,没有节制的性爱又鞭挞着她的膣孔,把那里磨得泥泞不堪。两个人的体液濡湿了私处纠缠的毛发,性器紧卡在嫩肉外翻的穴里,像与胎儿命脉相连的脐带。 在泄欲之外,钟訚的确给了虞越最好的一切。 与他同款的高奢定制手机,满装着学习娱乐的软件,每个账号都有终身会员。 送她量身裁制的高昂衣服,亲肤的材质穿来的确和虞越的地摊货有云泥之别。 强奸你以后用物质补偿,弄伤你以后又温柔对待。 他既残忍又狡猾,尽心尽力地把她包裹成精致的玩偶。 虞越很想撕烂这一切,把他强加于己的妆点通通推开。 可她不接受又能怎样?旧的已经被毁了。 就像从前的她,也永不复存。 同学们注意到了虞越的变化,毕竟没有人会比他们更熟悉奢侈品。 所有人都拿不出所料的嫌鄙看着她,并好奇施舍的人是谁。可他们向来从虞越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见她比原来阴沉的脸色,大家也就不再自找没趣。 不知道为什么,钟訚似乎也不想暴露他们的关系,这倒是虞越唯一真心感谢他的地方。 也许他就是把自己当做玩物,腻烦之后可以随手丢弃,没必要与她牵扯明面上的瓜葛。 上课铃响,化学老师捧着一沓试卷气势汹汹地进门。 “虞越!你上来!”老师把一张试卷举到走近讲台的女孩面前,劈头盖脸地问她是不是想退学,两面卷子空了一半的题,写了的一半也不知道在答什么鬼。 虞越精神恍惚地低头挨骂。自从搬进别墅钟訚根本没给她多少学习和睡觉的时间,难得睡着了也总会梦见那些照片曝光被人指指点点,惊醒后看到身边人更是崩溃,梦魇如影随形地扼住她,几乎时时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这么简单的题也能错,我看你的入学成绩就是抄来的吧!” 她头痛欲裂,耳中呼呼作响。她想回答老师骂得太对了,她最大的错就是到这里上学。 试卷被扔在脚边,虞越蹲下身去捡起那张批满红叉的薄纸,突然发狠似的撕碎了纸张。 “你!” 在老师与全班同学的惊呼声中,虞越不顾一切地跑出教室。 这一刻她已然顾虑不及那些奔逃的后果,求生的本能驱使她竭尽全力地向外跑,快疾得仿佛大地就在脚后陷落。 刚冲下综合楼外的阶梯,一辆横冲直撞的卡丁车蓦然将她撞倒在地。虞越的头磕向台阶,纤尘不染的石砖上很快涌出一片鲜血。 剧痛让她的意识逐渐涣散,发动机的咆哮声消失了,有人托起她的肩膀与双腿,奔跑的摇荡中虞越最后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找到你了,小香囊。” 24.诸般错(H) 得益于脑震荡,虞越可以暂时免受侵犯。 钟訚几乎日夜守着她,课也不去上,就捧着书坐在她床边,时时关照她是否需要翻身、喝水、小解。 她想起卡丁车其实没有撞上自己,电光火石之间车头向外侧移去,刺耳的轮胎抓地声飘在校园内,虞越是自己受惊倒向台阶。 要真被猛冲过来的车辆撞翻,她早就粉碎性骨折了。现在只是脑后有个硬币大小的伤口,手腕和脸上一些轻微擦伤而已。 门被叩响,钟訚看她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戚况周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虞越靠坐在床上,虽然脸色不太好,但至少人算无虞。 静养中的虞越还不知道,这两天她的事迹已经被编了好几个版本在学生间口口相传。 一向唯唯诺诺的贫困生竟然敢当着老师的面撕卷子,犯事逃跑又被宗谔撞伤后公主抱进医务室,而为她放话“治不好就死”的人又是钟訚,孙冠急红了眼说抽光他的血只要能救她,路满更是为她立誓禁欲隔绝女色。 本来暗喜自己没有被编排进流言的戚况周也不能幸免,遭遇了戏剧社成员的当头棒喝。 “是不是你为那个臭丫头背叛了高阳社长?害得她不得不远离伤心地!”戚况周有口难辩,明明是你的社长为了别人不愿回来,他找谁诉苦去? 戚况周在床边坐下,清了清嗓子。“听说课上……你怎么了?”他知道后面全是瞎编,只有开头才是原始版本。 “学习压力有点大。” 虞越低着头,纱布在额上缠了几圈,眼尾也贴着胶布。几缕碎发遮住了眼睛,眨动的长睫推拒着它们,无济于事。 戚况周的手放在背包上,里面装着他带来的化学笔记。 她没有看他一眼,他也垂下头去。 算了,有钟訚。 他的化学更好。 “不要让依依知道。” 戚况周在虞越看不到的视线中点点头,心下黯然。 她现在已经无暇顾及我们了。 相对无言的静默让戚况周有些难堪,他把背包挂到臂上站起来。 “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她点头了吗?戚况周没看清,推回椅子转身离开。 门被关上,泪水像断线的珠串从眼眶滚落。虞越捂住嘴唇,不能抒泄的抽噎被堵回体内,扭曲的低泣震入五脏六腑,无比清晰的警告回放在眼前。 “最好不要给你唯一的朋友带去困扰。想想戚况周,他连一个路满都动不了,高阳依又凭什么对付我呢?” 钟訚早已斩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走廊上,被拦住的宗谔看到戚况周出来,不满叫道:“那你怎么让他进去!” “他比较无害。”钟訚与戚况周对视一眼,后者径直越过摇着一头乱毛的宗谔。 “我也不是去害人的啊!都说是来赔礼道歉了!”他还没脱离变声期,叫起来的声音有些粗嘎,钟訚眉头微皱,向后退了两步。 “离她远一点,就是最好的歉意。” 试问从小谁让他吃过闭门羹?宗谔差点一拳抡上去,捏紧的指关节咔咔作响,终是咬牙切齿地踢了墙根一脚,深呼吸愤愤离去。 走出门口时他看到前面的戚况周,张开嘴本欲问一件事,想了想又自己合上嘴巴。 正在Diamond Room玩一体机的两人突然被摘下头显,铩羽而归的宗谔把两个设备重重摔向石英咖啡桌,显示器爆裂的碎片飙过他的手背,划出一线血沫。 “钟訚看太紧,老子连人都见不着,更别说吃了!” 路满递给他一片创可贴,宗谔挥挥手,把血迹抹到丝绒沙发上。 “你刚把人撞了,他肯定要警惕。越是这种时候,你越不能去那边晃悠。先冷静一段时间,让他卸下防备,才好见缝插针。” “有道理。”宗谔欣赏地看了孙冠一眼,路满却不以为然。 “别听那狗头军师瞎出主意!我俩把钟訚支开,你去把那妞绑了,舒舒服服操她一顿,钟訚还能把你砍了不成?” “你这莽子才是放屁!想玩阴的谁能赢过他?”宗谔之前没抡出去的拳头差点又要落到路满脸上。 长得倒是比谁都帅,但脑子一点不管用。 他烦躁地踢翻了一把椅子,手指插进顶上蓬松的乱毛中。紧拧的眉头抽动着,像被强行按捺的欲念要破土而出。 习惯了端到嘴边的菜,这回厨师自己独吞美味,是不是只能开膛破肚了? - 在校庆那夜之前,虞越其实从没讨厌过钟訚。 毕竟,他是少数几个与她正常相处的人,因为马球训练的接触,他们的关系也会比和一般的友好同学要密切一些。他一直都很从容得体,是轻易就能让女生心动的理想型。 哪怕不喜欢,也绝不会排斥他。 即使因为湖畔舞会的风波而对他失望,冷静之后虞越也能理解他的独善其身。并不是有能力的人,就都会像高阳依与戚况周那样好,愿意揽上本可避开的责任。 是她对他产生了不应有的期待,原本的他并无过错。 结果他们都大错特错了。 但是恶狼撕开伪装之前,有谁能看透他内里的弥天大错呢? 在医务室躺了一周,虞越拆线出院,钟訚没有让她回去上课,他自己也不上课,而是占了一间空教室,一对一地给虞越补课。 这下他们的关系人尽皆知,老师们不带微词的由他安排,学生虽然好奇却不敢打扰他们。钟訚看似张扬的举动,反倒让虞越比以前的生活更清净。 白板上写着两道化学结构式,虞越坐在教室中心思考着他刚才的解题过程,练习本上的题目慢慢明晰起来。 钟訚坐上讲台前的课桌,一条腿弓起摆在桌面。教室里暖气适宜,他脱掉外套卷起衬衫袖子,几线青筋从修长手臂蔓延至掌背,指缝夹着记号笔一下一下敲击着桌台,像节拍器不变的律动。 不及烈阳的暖融日光泼在他坚挺的背上,白衬衣反射的阳光有些刺眼,金辉镀满了凌锐的侧颌轮廓,若是再向上一些,似是要为他加冕。 钟訚踱到虞越身边,检视整页的题目,撩起眼皮笑看着她:“今天完成得很好,该有奖励。” 突然的靠近令虞越的身体霎时紧绷。“我头晕。”她躲避着靠到了后面的课桌,钟訚将下巴搁到她肩上,声音是染上欲色的低哑。“快要半个月了……” 双手伸进虞越的衣摆向上摸去,大掌精准覆住乳团轻揉,指腹缓缓拨动着顶点的软珠,感受着它们几乎和自己的分身同时凸硬。钟訚轻咬着虞越的耳垂,灼热的气息灌进鼓膜,震荡得她悚然悸颤。 “不要在这里……”他可以厚颜无地的随时发情,但她受不了光明正大地做这肮脏丑事。 “上课时间,没人看得见。” 扣子被解了一半,内衣的搭扣松开,失去束缚的嫩乳弹扩开来,钟訚埋头陷进沟壑,贪婪吸咽着神魂颠倒的香气。他只怨自己只有一张嘴,不能同时啃咬每一寸软绵绵的乳肉,长舌舔舐了嫣红的乳尖又要裹吞腻滑的奶子。另一团蓬乳被他五指不住捏变着形态,充盈满掌的舒爽手感令人失控,力道大得让虞越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两叁下剥除自己和虞越的衣服,两人赤条条地交缠在空旷的教室内,窗外阳光正盛,其他教室的讲课与朗读声间歇传来,耻辱像抽在身上的鞭子,挞裂了虞越所剩无几的尊严。 赤裸的背脊贴上冰冷的桌面,钟訚捉着她的双膝压到身体两侧,下体一览无余地呈到他面前。钟訚挺着肉杵贴近,火热的柱身烫得虞越夹臀后缩,但那活物很快就堵到了她的环口,再不给一秒退却的时间,蹭着湿滑直捅进去。 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呢?双乳因为他的挺胯而晃动着,明明内心干涸到极致,甬道却源源不断地泌出水来让他通畅抽插。他肯定是认为自己动欲了吧?无论心里如何抵抗异物的侵袭,器官都只能被迫裹紧它,绞得他不舍退出又更重的捣入。 从那失神的急喘就能知道,他完全沉浸在内壁自然收缩的快感中。此时若手中有一把刀,她应该可以轻松结果了他。 违抗他人本意的强迫行为,施加者看来再完美,也改变不了这件事本质的恶心。 25.冰煮羊 落下的课程很快追上,他们回到了各自的班级。 钟訚不是没想过把虞越调到A班,只是比起随时能见到她,他更不想把她放到某人眼皮底下。 也有分属不同班级的恋人,他们会在进入教学大楼后依依不舍地惜别,或搂着腰,或缠着脖子,旁若无人的亲昵模样碍着不少人的眼。 身边人已经走向她的班级,清瘦背影没有一丝留恋地远离着他。钟訚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收回视线也走向楼层另一侧的A班。 虞越低着头,进了教室直往座位走,她没有看到堆在课桌下的垃圾,洁净的桌面摆着一个米色绒布盒。 “这是撞伤你的补偿。” 这是虞越第二次清晰地听见这道沉稳的声线。 她抬起头,避无可避地直视着曾经最害怕的人。 他很高,或许超过了一米九。蓬乱的烫发遮住了前额又盖过眉峰,鼻梁挺直得像一把尖利的匕首,流畅的脸部线条有如刻凿锋刃。光是这张脸,就劲锐的足以伤人。 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他。眼神中不含一丝迷恋艳羡——更准确地说,是什么也没有。那双乌亮的眸子好像只是她清绮面容的装饰品,有水波粼粼闪烁着,但瞳孔中看不见任何情绪。 宗谔突然有点愧疚。他是不是把人撞傻了?难怪钟訚要单独给她补课,看来脑子伤得不轻。 他伸出一只手指揭开盒盖,躺在米白衬底中的珠宝流光溢彩,顿时引得全班女生围聚过来。 “你先收下这盒,以后告诉我喜欢什么颜色,再送你整套。” 盒子里嵌着几排五彩斑斓的宝石戒指,任何有着基础欣赏能力的人,都不会对它的美无动于衷,虞越如是。 她像看着橱窗中的精美饰品,为它的华光而心驰神往,但她很清楚它们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所以她并不想穿过玻璃取走它。 看久了,虞越甚至觉得眼前倒不如是一盒垃圾,她还能挥手扫开。 “请你收回私人物品,挡着我摆课本了。” 宗谔并不意外她会拒绝。 听说这个贫困生清高得很,钟訚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拿下她。该给的甜头那家伙肯定都给过了,瞧她现在身上穿的,就是刚刚发布的奢牌新款。 既然钟訚对她那么舍得,她当然不好在人前接自己的东西。不过他可没错过这妞看见宝石的反应,虽然不满那堆死物比他的脸有吸引力,但事实证明她和别的女孩没什么不一样。 把人勾过来,迟早的事。 宗谔暗笑着扫视了一圈围观人群,他们立即各归各位假装无事发生。 他把首饰盒又朝虞越推近了一些,“它们现在属于你——”话还没完,虞越就端起方盒放到地上。 她还施力向前推了一把,但因为绒布吸地盒子没有滑出很远,只是勉强与虞越的课桌拉开些距离。 宗谔把这看做欲擒故纵的把戏。她面上越是表现得倔强,越会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以前也有女孩这样对他,那时宗谔不太有耐心,他觉得这样的女孩很烦,不想费心应付。 现在嘛……小香囊欲拒还迎的,还挺有意思了。 宗谔弓下腰凑到虞越颊边,几乎要被她忘却的一幕重映在脑海中。 “你还是那么好闻。”压低的气音乱窜在皮肤上,虞越挠了挠被污染的颈窝,偏过头看向勾着唇角的人,正色道:“谢谢,可是你很臭。” 邪笑僵在嘴角,宗谔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虞越举起一本书挡在眼下,肩背后倾着躲开他的逼近。“你的衣服很臭。” 她的音量不高不低,吐字清晰有力,全班竖着耳朵观戏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惊讶得眼眶都快装不下凸瞪的眼珠子。 宗谔揪起衣领闻了闻,昨天才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新皮衣,哪臭了? “这是北非手工鞣制的小羊皮,和一般的劣质皮革不同,你可能没接触过。”言下之意就是她不识货,不懂高级的味道。 “是没碰过。”虞越点着头避开宗谔伸过来的手。“但我听说它们是在尿液和粪泥中发酵好的,成皮越柔韧,浸泡在秽物中搓制的时间就越久。” 此话一出,半个班的人脸都绿了,宗谔脸色尤为难看。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嘲讽的目的都达到了。 “下等人才清楚活要怎么干。”悻悻地扔下这句话,宗谔不太帅气地离开了E班。 叽叽喳喳的声音喧嚷开来,有人搜索到了菲斯的传统制革技术,被恶心得直想把腿上的皮靴扒下来。 “你们吐什么?又不是真臭。咱用的都是经过加工的高级定制,它敢有味儿嘛!” “就是,自己穿不起就装纯,身上的骚味儿那才叫冲呢!” “嘁,有人撑腰当然嘴硬了。给脸不要脸。” 课铃的响起制止了即将变本加厉的侮辱,一条巧克力放在虞越的桌角,轻微女声说出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你很勇敢。” 虞越扭头望着站在身旁的女孩,她露出一个虚弱但真诚的微笑,那张原来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现在干瘦得吓人,眼底的暗沉像是生来就没睡过好觉。 丁可英从没参与过对虞越的排挤。她长得漂亮,是E班最嚣张女生团体中的一员,又因性格腼腆,就只是夹在人群中看着她们行事。她被迫吸入那个自己并不认同的团体,对于她们的所作所为无力阻止,只能尽量不参与。 在这个学校,旁观者的冷漠已经算是善良。 好像在她去Diamond Room打扫卫生后,丁可英变得不太一样了。她回避着女生们对DR的缠问,经常性地离群独处,连男友都觉得她古怪无常。 那个篮球队的明星人物,因为对她的关怀体贴而领到了“暖男”、“痴情”的标签。他一面与丁可英维持着恋人关系,在人前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一面背着女友与几个女生暗通款曲,插在她心上的刀子已不知有几把。 她应该很清楚男友的丑事吧?否则曾经那么秀美的女孩,如今怎么会枯槁得判若两人。 可是她为什么要忍受呢?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悬殊到无法抗衡吧? 丁可英已经回到座位,虞越撕开巧克力包装,咬下一块,醇厚的苦涩在口腔中漫开。 没有任何甜味添加的黑巧,苦到舌根都快麻木。 宗谔吃瘪的事一节课后就传开了,登时间E班成了热门展区,许多人前来观摩那盒躺在原地与尘埃为邻的戒指,他们举着手机无限接近,可是没人敢碰一下。 午间课休钟訚在教室门口等她,虞越随他到了综合楼背面的中庭。凉亭内的木桌上摆着黄铜锅,厨师把现切的羊肉放入锅中,然后收起用过的器具退下。 冰块在炉火上融化,羊肉的鲜香四溢,钟訚慢慢往锅里倒着红酒,蒸腾热汽混着酒香扑面而来,虞越伸手虚拢住那些蒸汽,任潮热一点点温暖着冻红的手指。 挖去锅中浮沫,钟訚次第加入其它食材,鲜绿的菜叶一落进咕噜冒泡的热水就变了颜色。他舀起一碗装着熟羊肉的热汤,放到虞越面前,接着又去调蘸碟。 今天他格外有耐心,从前在吃上不见这样细致。 “我一向不喜欢羊肉。” 钟訚夹着肉块在料碟里翻转,浓油赤酱把羊肉裹实了,他才送入口中。 “不管蒸炖还是煎烤,都感觉脱不了膻味儿。” 油滴在下巴上,他拿湿巾抹掉,平时遇到这种情况会皱起的眉头此刻异常舒展。 “你不该刺他。” 很温和的神情,完全看不出责难。 “嗯,为所欲为的权利只在你们手上,是我逾越了。” 滚烫的肉汤下肚,心窝都暖热起来。羊肉嫩得过舌即化,不加蘸料亦滋味非凡。 如果眼前人不存在,虞越会吃得更开心。 “我只是担心那个暴力狂控制不住脾气伤害到你。” 钟訚的笑意敛去,不太高兴的抿嘴。虞越现在让人生气的本领见长,招惹男人没有好下场,她还不懂么? “无所谓啊,早就千疮百孔了,再烂一点也没事。” 她确实不该惹他。可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他们习惯了用物质买到对别人伤害与侵犯的通行券,闯下再大的祸都可以用金钱轻松掩盖继续任意妄为,愧疚这种人类基本的道德感恐怕早就丧失得一干二净。 凭什么她非要接受穿着人面兽皮送来的糖衣炮弹?虞越甚至希望引起宗谔的怒火,让他像在图书馆发疯一样暴揍自己一顿,这样她又能暂时脱离魔掌。 26.冰火欲(H) “大冬天在室外吃火锅,神经病。” 宗谔把脱下的皮衣甩在地上,走到窗前刚想透透气,二人世界就刺到眼底。 那双面对自己古井无波的眼睛,却对钟訚流转出异样的光彩。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总之不会像呛他那么难听吧。 他还没见钟訚这么伺候过人,给她装汤、调碟、递水,那家伙不是最讨厌油腻么?也从来不和人一起吃饭,现在完全转性了。 难道她吃这一套? “他们看起来像在谈恋爱。” 路满不知什么时候也凑过来,狗嘴里吐不出好话又给宗谔的火气浇了一勺油。 谈恋爱大概和角动量一样,宗谔对它们有个模糊的概念,但具体怎么运作,他不关心。 他的物理常年白卷,对女孩也从不上心。毕竟女孩不用他们花心思就有大把投怀送抱,他只要挑选最漂亮的惬意享用就好。 谈恋爱的目的不就是上床,他既然可以直击本垒,何必费事谈那些情情爱爱,有空去开两圈赛车多爽。 可是现在本垒打遇到障碍,惯常的手段行不通,难道他真得从零开始学投球? 亭子里的人吃完了,宗谔看到虞越起身离开,经过钟訚被他抓住手腕,虞越一下坐到了他怀里。更多的视野被遮挡,宗谔不用看也知道那两人会怎样亲热。 路满不着痕迹地从窗边退开。他怕再多站一秒,攥紧的拳头就会捶在他身上泄愤。 - 下午虞越陪钟訚打了一场网球。她技巧很好,出力又猛,几次钟訚为了躲球都狼狈倒地,室内的塑胶板险些撞破膝盖。 “你还有不会的运动吗?”输掉最后一球,钟訚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喘气。 虞越坐到场边的凳子上,从他带来的背包里拿出两瓶电解质水,拧开其中一瓶的盖子,咕嘟咕嘟灌下几大口,然后举起另一瓶,向钟訚投去。 完美的弧线降落在他腹部,水瓶滚到一边,钟訚摸着受到重击的肚子,心里有些冒火。“你别惹我。” 还想扔出喝剩半瓶水的虞越被这句话吓到,老老实实收手擦汗。她本来的目标是击中胯部,结果遗憾失手,再不安分他可能当场就把她办了。 她是真不想再和他祸害公共场合了。 出了网球场,钟訚往淋浴房走。通常他们运动完都回别墅清洗,有时在按摩浴缸里……今天不知道又想玩什么。 反正怎么都是随他摆弄,这具身体的使用权牢牢被他控制着。 虞越也觉得自己对他的那些攻击很可笑。既对他起不到实质伤害,又丝毫不能缓解她的处境,想要抗拒得严重些,又担心会受到惩罚。 丁可英的那句话像紧箍咒一样钻进她的脑海翻搅,她多想真的勇敢些,去试一试被钟訚笃定无效的求助,也许有用呢? 可是赌价太高昂,她没有本钱孤注一掷。 水疗中心已被清场,里面空无一人。他们换好浴袍进了桑拿房,钟訚坐到木条凳上,受到感应的天顶降下水柱浇进石炉,室温立即上升。 虞越在他对面坐下,收拢的浴袍很快就因受不了热度而敞开,脉冲蒸汽刺激着毛孔扩张,冲洗干净的身体再次密布汗液。钟訚阖眼靠着尚未发烫的木板墙,运动后极度疲劳的肌肉舒张放松,大脑也近乎放空状态,在热波中昏然欲睡。 一刻钟后,他拉着虞越登上冰蒸室。从高温进入冷窖,两人都被冻得浑身激灵,鸡皮疙瘩取代汗液攻占皮肤,懒洋洋的倦意一扫而空。 钟訚关了蓝盈盈的室灯,狭小的空间被封闭在黑暗中,仅有一扇方窗透着室外迷蒙的微光。 虞越蜷缩在窗前,雾蒙蒙的蒸气稀释着微弱的光。她想穿着宇航服失控在太空的感受大概就像这样,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没,有可以看见的光,但却永远无法抵达。你无望地漂浮着,氧气很快会耗尽,然后被真空撕碎。 冰凉的唇贴上她的额头,微温的气息扫过眼睫、鼻端,最后落在浸透寒意的唇上。 口腔内还是温热的,虞越承接着钟訚渡来的汹涌热气,肌肤的触碰也带起一片燥热,冻僵的躯体在灵活抚弄下重新打开感官,酸软酥意冲刷着她,身体本能地渴望着回温,渴望被炙热烘暖。 钟訚的手一寸寸抚过浴袍下的纤长玉腿。虞越的小腿劲瘦,大腿丰润,滑腻触感让他想要整日和她粘连在一起。他抓着足踝绕过自己腰身,腿心的幽径只为他而打开。 松动的浴袍落下肩头,状若水滴的绵乳半露。钟訚托起乳根含住挺立的蓓蕾,身下娇躯抖动着,他更是如火如荼地加重吮嘬,啧啧作响的品咂声在暗室中无限放大,引人放弃理智随之沉沦。 宗谔裸身步下按摩浴池,紧健的人鱼线没入水中,斜方肌靠在水池边缘舒展。他闭上眼睛悠悠扭动脖颈,享受着各部位水力冲压带来的抚慰。 只是刚刚舒适下来的身心,一想到虞越,又止不住的烦躁。 他有去调查她的兴趣投其所好,送了成倍的昂贵礼物。结果她不是置之不理就是拿去充公,不管他送什么做什么,她都有各种角度的嘲讽堵得他心烦意乱。 钟訚甚至由着他接近虞越,看着他一次次碰壁的糗样,他心里很高兴吧。 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不屑一顾,虞越的不识好歹逐渐令他生厌,这种厌恶正在蚕食他的耐性。 宗谔睁开眼,灯光沉在水底,天顶黢黑一片。无数个他被折射在墙壁镜面与池中水波里,那些看不清面貌的他与暗昧黑影交融,轻轻一动,影子逃了,但他自己也消失不见。 有模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宗谔回过神扭头看去,冰蒸室的窗前好像有人影浮动。 他凝神辨析着,被蒙覆的压抑声逐渐清晰。男人浑厚地低喘与女人抑制地呻吟越来越响,宗谔生气地一拳砸向水面,怪冰蒸室的隔音太差,让野鸳鸯的浪叫糟了自己耳朵。 然而他很快想起,冰蒸室是钟訚的私人领地—— 钟訚的唇舌与掌化作燎原的火焰,虞越被灼烧得体无完肤。紧咬的嘴唇已在尽量克制着发出声音,但难耐的低吟还是闷哼出来,与他的喘息形成欲潮的声浪。 宗谔站在水中,所有血液都涌向腹股沟的勃起。他抓着苏醒的悍物眼睛死死盯住方窗,想要透过那层雾气看到他一直渴念的媚态。 钟訚将热铁顶入湿漉漉的花径,不知是不是在报复虞越之前的攻击,他撞得异常霸道,一手按着虞越的肩一手又掐着她的臀,把人固定在身下受着他的强劲捣弄。一下比一下深入的撞击摇撼着柔软的身体,崩裂快感刺激的他头皮发麻,钟訚深深地陷进怀中云团攀上顶峰,在雷电的交击中失重感灭顶而来。 宗谔想象着,是自己抓住虞越白嫩的身躯肆意蹂躏,他会在她身上印满沾着口水的齿痕,他要吃肿她的每一块软肉,让她的每个毛孔都吸入他的气息。 他想象着,那里会怎样绞紧他的勃发,他可以把整根都严丝合缝地嵌入进去,她的腿像下面的嘴一样紧紧夹住自己的腰,她为自己而失控呻吟着,而他要咬破她的舌头,让她再不敢说出嘲弄的话语。 想象的快意振奋着他喷薄的欲望,宗谔套握着快要包覆不住的肉根,脑海中的画面进行到了最疯狂的一幕,他的下体猛地痉挛,白热酣畅迸射。 27.鬼打墙 接到高阳依的电话时虞越有些意外,她甚至下意识想挂断。 自从去了公立学校她们的联系就逐步减少,高阳依有两个圈子要打理,虞越本来也没什么事可打扰她,后来更是不敢。 十一月底的寒风卷来了细细的雨沫,夹着湿意的冷空气钻透衣料,虞越的旧棉服穿太久洗太多早已不够保暖,她搓着双手来到家附近的小马路上,过了红绿灯就是高阳依约定的地方。 崎岖不平的路面积着水坑,简易小摊歪歪斜斜的支在路口,汤锅冒出的白烟在苍凉夜色中吸引着夜归人的食欲。高阳依坐在一张折迭桌边,大衣与塑料凳之间垫着围巾,她双手放在膝上,坐姿优雅得像在音乐厅聆听演奏。 虞越坐下时老板端着一大碗麻辣烫送到桌上,还有两个小碗和勺子。 “好香啊。”高阳依看着浸在辣椒油里五颜六色的大杂烩,从签筒取出一双竹筷,夹起碗中粉色的丸子,咬了一小口嘶声道:“最近口腔溃疡还没好。” 深口大碗里荤素面食堆得满满当当,虞越怀疑高阳依把所有菜品都点齐了。她装起一小碗食物慢慢吃着,心里揣度高阳依为什么突然约自己见面。 麻辣烫的浓香刺激着嗅觉,然而味道却不尽如人意。汤汁太多佐料,食材也是各种合成品,连她都觉得低劣有害。 其实虞越也是第一次吃麻辣烫。以前没有这个闲钱,现在味觉被致夐提升了,她竟然会嫌弃自己所属阶层最爱的小吃。 她有什么嫌弃的资格?这里才是她的家,是她真实的世界。 装满食材的泡沫箱堆放在结着油垢的地面,老板用刚刚放下抹布的手搅动汤勺,从塑料桶里捞出一把豆肠丢进锅内。一对小夫妻吃完结账,丈夫扫码付款后嘀嘀咕咕:“才那么点就要叁十多,回家煮几包方便面再加两根王中王也比这管饱。”疾驰而过的电动车溅起路边一滩污水,没被泼及的男人一口浓痰啐到马路牙子上。 眼前的女孩出现在这里就像虞越误入致夐一样,都不应该。 “以前在致夐,我是不是让你很有压力?” 衣服沾上油条带起的汤汁,高阳依递给虞越一张纸巾,不是桌上皱巴巴的廉价卷筒纸,而是独立包装印着外文的消菌纸。 虞越徒劳的擦着已被布料吸透的污渍,高阳依没有急着索要问句的答案,她盯着对街交替显示的红绿双色,稀少的行人车辆自顾避让着来来往往,它们的指示形同虚设。 成为人群的焦点似乎是高阳依与生俱来的使命。她漂亮,活泼,多才多艺,显赫的家世给了她无尽的宠爱。然而当你什么都能轻易得到时,饱和过度的满足欲反而会变得空虚。 很多人在这种空虚下开始追求异乎寻常的刺激,高阳依不喜欢那样。她的家教很好,又被规训得不够彻底,于是一些带有反抗意识的正义之举,就给了她突破常规的满足。 她以为自己是带着善的意识去做常人之所及,但是当她在不属于自己的环境中试图扎根时,高阳依才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她的照顾。 虞越静静听着高阳依在那所学校从被仰望到被冷落,眼神却飘向街尾的派出所。前后的店铺都关了,独有那道蓝底白字下的人坚守着安危。她的身体里应该还残留着罪证,可是她没有勇气呈上去。 “我自以为周到地为大家料理好一切,却没想过别人想不想要这样。” 高阳依低下头,神色沮丧地说着那些人对她的厌烦。 “大小姐,我们马上就要分班了,没有余力陪你玩。” “你可不可以回到你的城堡,不要再用你的权杖向我们发号施令。” 她明明是在帮助他们改变啊……可是就连那个人,都开始疏远她了。 “他说我只是一个过客。” 公立学校的文娱活动很少,高阳依的更新并不频繁。但是在仅有的几条动态中,一定会有那个男孩的身影。 图书馆灯下的惺忪睡貌,辩论赛上的神采奕奕,手捧奖品的自豪得意……每一次都是借由拍自己,而储存着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你很喜欢他吗?” 愁雾散去,湿漉漉的大眼睛亮出明烁的光,可是眨眼之瞬,它们又被另一道阴翳缚住。 虞越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 如果不够喜欢,会在拍摄结束后还留在那里吗?会勉强自己去融入他的世界吗?又会这样小心翼翼地不敢承认吗? “那戚会长呢?” 高阳依拽下一根冒到眼前的细发。揪住的时候很疼,但当它甫一离开头皮,疼痛感知立即停止了不适的传输。 “以前我以为和他的未来是一个早已写定的结局,那是一个人人称羡的Happy End,我自己也没什么不满。” 她将那根头发缠到指上,长长的一缕紧紧箍住细嫩的皮肉。 “离开致夐之后……我才发现,故事的走向不是只有一条路径。” 夜间巡逻的警车泊回派出所前的停车位,虞越拌着碗里的泡面,看到下车的有位女警。她的动作顿住,吃了太多调料的舌头发干,喝水的姿态恰好避过感受到注视望向这边的警察。 “我被通衢大道旁的阡陌小路吸引,那里本不是我该去的地方,它杂乱而隐蔽,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又或者,有着宽广洁净的大道上看不见的原野风光。” 高阳依的话近在耳边,虞越脑中却刮起强风。风吹散了高阳依的初恋悸动,吹乱了她心里压制的挣扎。许许多多的字眼同时涌现出来,它们一起蹿到喉咙口,虞越忍着痒意删改排列着,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戚会长也能和你去冒险。” 这是和她没有关系的一句话,也是现在最安全的一句话。 虞越感觉被人捏紧的心在她放弃挣扎后渐渐安稳。胆小鬼,她唾骂着自己,却又向阴影里缩得更小。 高阳依望着虞越忽明忽暗的神情,以为她和别人一样是在苦恼怎么劝导自己回归正途。 “你不知道,他喜欢一切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任何超出预估的情况,他都——”高阳依摇着头,似在斟酌即将出口的话。“你猜他碰到横生面前的枝丫会怎样?一般人拨开就好吧?过分些就把它折断。” 虞越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答案。也许戚况周会低头避开? “戚况周会把整棵树连根拔除。” 致夐校内多被树木围绕,入秋后它们一日比一日消瘦,孟冬的朔风频起落叶飘零殆尽,余下一片萧飒枯景。 不久前学校主路上的行道树统统被挖除,偌大的校园内只剩枯黄的草地与一些常青植物作伴,那些僻静地带不能移栽的野生树丛,也都蒙上了一层绿化防寒布。 虞越以为大规模的园林休整是学校准备来年春天重塑校貌而为,钟訚却告诉她都是戚况周的主意。 “他心里的草锄不掉,只能折腾碍眼的树。” 驱走那句阴阳怪气的话,虞越直觉否定道:“不可能。戚会长那么聪明,不会用最麻烦的方式处理。”随手就能移除的障碍,他怎么会费事去复杂化? “只要树还在,他每一次路过都会被影响。早早把根源祛除,才能一劳永逸。” 虞越还是不相信的直摇头,高阳依叹息一声。“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节外生枝,你们当然看不见那样的他。” 食指已被长发束到涨红,高阳依松开发端,细发自然的一圈圈放松,血液重新畅流,但勒紧的印痕仍陷在肉里。 “有件事不用假设我也知道——”高阳依定定看向虞越,堵住她和其他人一样的想法。“他喜欢的只是作为高阳依的我。但我可以是别人,是你们不认识的任何人。” 胃被撑太满,虞越有些想吐。 其实她也不想一直吃,可是又冷又慌,如果没有不断把热乎的食物装填进肚,她完全不知怎么掩饰自己。 高阳依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清清楚楚地听进耳朵,每一句话却让她的脑子越来越糊涂。 虞越不明白。高阳依,不就是她么?假使她可以换个名字换个环境,但身为高阳依的言行思维,早就组成了她的每一根神经控制着那具肉体。 人不可能摆脱出生以来习得的所有认知,那在无形中积累的意识塑造了完整的她,哪怕后来吸收的新知取代了从前的她,也仍旧存在一部分原始的她作为基础,这是她不能凭空抽取丢弃的本我,否则她自身也将消弭。 “我觉得,戚会长没有那么肤浅,他喜欢的一定是全部的你。” 是作为高阳依的她,也是不愿作高阳依的她,总之她只会是高阳依。 这场夜会终究还是成了无效交流。高阳依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起身拿围巾盖在腕上。 “这些都是深加工食品,你还是少吃点。”她咬过的丸子还在碗中,一辆宾利从街尾开来,虞越与高阳依挥手,公主回到了她的移动堡垒,车轮驶向繁华城区。 “老板,打包盒多少钱?” 回家路上虞越想起让高阳依特别伤心的那句话。 可她觉得那个男孩说的没错。 高阳依的父母最多再给她一个学期,玩心就该收束了。之后他们会怎样呢?有太多一眼就可以看到的障碍需要克服,即便高阳依能坚持抵挡一切,那个男孩又值得她那样做吗? 本来就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强行改变路径只会撞得两败俱伤。 到家时父母已把虞越出门前他们还在组装的电子配件清点完,妈妈扫着地上的杂屑笑说:“就回来啦?我还说晚点让你爸去接你呢。” 第一次有同学约虞越晚上出门,听说就在附近,父母让她九点之前回来,现在还不到八点。 “也没什么事,就聊聊天。”虞越把打包盒放到桌上。“同学点了好多麻辣烫,我们吃不完就打包了,全是大碗里干净的没动过。” “哎你别打开,我们不饿,留着明天当菜吧。” 虞越僵了一下,点头说好提着塑料袋进厨房。 电视里一档法制栏目播到尾声,受害女子最终指认了侵害她的罪魁祸首,嫌犯锒铛入狱,主持人平板的声调祝福受害人为自己打开新生,并提醒大家小心生活中罪恶的靠近。 “这姑娘以后可难嫁人了。” “唉,爹妈也苦啊。” 虞越把垃圾拾掇好,低头走过只有五平米的客厅。 老房子紧紧凑凑要住叁代人,生活区域隔了又隔,每处都只有豆腐块大小。虞越在厨房水槽洗漱后,又到仅容一人蹲下的卫生间清洗私处。 她听见手机响了,蒙在衣兜里的声音钝钝的,持续不断。她没有加快手下动作,洗完该收拾的杂务也一样没落。 大约二十分钟后,虞越才回房查看手机,前端显示着钟訚好几条已取消的视频邀请。 又来了。 虞越按下接听。 屏幕里的人没想到这次立即被接通,镜头对着他昂起的侧颌,视角很快上移到浅笑的眉眼。 “想你了。”温醇的声音好听到不该出现在这间陋室。 虞越找出一边蓝牙耳机戴上,把门锁好,坐到床边。 “脱衣服。” 钟訚靠上身后弹软的床垫,室内灯光半昧,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屏幕中的女孩褪下老土陈旧的衣衫,被埋没的鲜嫩肉体跃然眼前,饱满的乳峰上还有他昨晚留下的青红印记。 没有暖气的房间阴冷漏风,虞越裸露着身体轻颤,牙齿甚至开始打战。 耳机里那道迷人的声线说出低俗下流的狎语,他用言词代替动作,隔着百里之遥恣肆亵昵。虞越掐着手心僵举手机,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住房门,恐慌的心令体温降到冰点。 单薄门板上只有一道半松落的门栓,脆弱得只要有人用力一推它就会当即报废。虞越的双耳中一边是钟訚的淫词浪语,一边是门后父母的闲谈。 男人的喘息近得像是出自她的脑海,但又比自己的幻想更真切地砸在耳膜。发烫呼吸对她下达命令,虞越看到镜头转向他胯间狰狞的粗物,在浓密毛发的映衬下,越显丑陋骇人。 “你看它无家可归的露在外面,多可怜。它好想回到温暖湿润的窝穴,被紧紧套裹吸纳……我的鸡巴套子现在是不是也想它了,嗯?” 抻到极限的神经在钟訚说出“舔它”那刻彻底断掉。虞越紧按关机键,恶心的画面消失,漆黑屏幕隐隐倒映着她模糊的脸。 她突然抽了自己一巴掌。 “婊子。” 28.烟与镜 她躲在一片金色草丛中,低头看书。没有发现树上的他。 她穿着黑衣,冷酷得像在隔绝周遭的一切。但阳光还是眷顾了她,暖洋洋的光芒将那件黑衣染成灿烂的金色。她的头昂起来一些,神色有些高傲,眼睛仍盯着书页上的字。 他悬在树桠间的腿晃来晃去,鞋子踢到躯干上枯败的树皮,笃笃脆响没有惊动她。风带起一阵落叶,飘到她身旁。那些叶子落地成花,他终于跳下树去,慢慢走近她。 她睡着了。躺在地上安适得毫无防备。他抓起一把花朵,揉松了花瓣,吹气送向她。 碎花落在颈边,她抬起下巴扭动着,露出一截玉笋似的长脖。 他半跪着伸手替她拂掉花瓣,然后层层解开她的衣裳。阳光给葱白的肌肤涂抹蜜油,他俯身去舔。舌头爬上高耸的雪峰,路太滑了,他绕着圈儿向顶点攀去,堆雪轻晃,绯红的肉粒像熟透的樱桃诱他品尝。 她还是没有醒,而他也不能动。 梦是没有实质的幻念。无论他怎样努力构造,最渴望的总会在触及前烟消云散。 空虚的欲望疲软,宗谔翻身下床套上睡袍,赤脚走出卧房。 起居室一片狼藉。破碎的酒杯、恶心的呕吐物、剪散的雪茄、飞剩的叶子,还有用过的避孕套扔在一撮白粉边。宗谔拎起一壶水烟进了游戏室,仰面躺到台球桌上。 顶端的炭炉透出星星微火,古柯叶和水果的烟气充盈鼻咽灌进肺里,再随着他的呼吸溢出体外。没有光的房间中他被烟雾困住,轻微的眩晕让他撞上旁边的弹子球,彩球互相碰撞着滚到边缘,慢悠悠地竟成功落袋。 宗谔想起那天他射出的精液落在水面。 高潮的余力没有持续很久,狼狈的懊丧感就罩住了他。 像一个被宴会拒之门外的小孩,只能听着他人玩乐的笑声自我满足。 尚未分清自己是愤怒还是委屈更多,两人下楼的声音更让宗谔无端紧张起来。他匆忙踏出浴池躲到暗处,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又害怕被发现。 从前的他可是一点不怕在人前赤身裸体。 钟訚去了淋浴间,虞越走到池边,浴袍落地,细长的双腿踏入水中,身躯缓缓没入那混着他精液的池水。 冲涌的血气扼住喉头,又在下身高高竖起。 光线太暗,他离太远,其实连她曼妙的曲线都没有看清,但想着她正泡着自己用过的池子,也算与他水乳交融,宗谔就兴奋得全身发胀。 包含着他各种体液的池水,会入侵她身体的所有缝隙,她会以为自己洗干净了,其实到处都是他的痕迹。 她已经属于自己了。 抱着这个荒谬的认知,宗谔不再大张旗鼓地对虞越示好,他以一种吊诡心理默默看着她被另一个男人占有。 他看到他们形影不离。一起吃饭一起运动,一起在校园漫步一起在温室莳花弄草,一起做着他只能每晚在梦中随心所欲的事情。 他发现她的眼睛总是瞥来瞥去,可一旦与旁人眼神接触又躲闪着移开目光。她既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又假装得好像无事发生。 宗谔不是个高明的尾随者,他知道他们知道他在窥视他们。 但是钟訚满不在乎,虞越也一样。偶尔的眼神交汇,她永远是一潭死水。 炭炉熄灭了。咕嘟水声抽出的空气令他胸口有些紧窒。 流动的意象在这一刻静止,宗谔找到了谜题的端倪。 他的眼探入一只万花筒,棱镜一角是她对钟訚的顺从与迎合,另一角是对自己的冷漠与挑衅。旋筒再一转,图像崩碎重组,钟訚身边的她被切割成利刃贴向自己。 现在不是梦。可他分明看到虞越站在面前,用她对他一贯的轻视冷眼道: “你真蠢。看不出我需要你吗?” - 可笑的是,虞越竟然被E班女生奉为楷模。 和钟訚交往,被宗谔追求,一举拿下致夐叁大人气王之二,这样的战绩放眼全校也找不出第二人。 虽然眼红爱神之箭没有射中自己,但因为平时处于学生中鄙视链的底端,现在有了受到其他班级疯狂嫉妒的人物,四舍五入E班可算靠此扬眉吐气提高了身价。 女生们与有荣焉的建了名为“E班最蒂”的群聊,她们套不出虞越的“恋爱细节”出去显摆,抱团拉踩的功能倒发挥得淋漓尽致。 虞越几次退出群聊,都被不同的人拉回去,久而久之她也懒得退了,只是看着每天不停上冒的消息,眼乱心烦。 一个名字在聊天框中闪过,接着有人艾特自己。虞越怔了一下,点进群聊。 她把消息下拉到话题起始点,有人分享了一个某书链接——【受伤的过去让全新的自己更美丽】 Lv妮妮[红唇]:???真的是唐楠?maya和母胎原头还有半点关系吗。。。。。。 月亮与六亿镑:是真的,高二学姐转给我的,据说她们各大班级群都炸锅了。她把从前经历全写出来,也没给学校打码,等着公关部找她吧。 茜茜[皇冠]:扯那么多屁话、、、最后也没说哪家医院动的刀子、、、装bility、、、、、[白眼] Jenni[花]:瞧瞧人家昨天发布 今天热度就要冲百万了 诸位就是晒一百条名牌也攒不了她这人气 [动画表情] 月亮与六亿镑:就你聪明,谁不知道她掌握的流量密码是逆袭啊!咱们班门面要是愿意,分分钟上位顶流。@虞越 情况大致明了。虞越点开链接,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加载出来。 区别最明显之处,是她们的眼神。一边惶惑不安,好像镜头外有只吃人的兽在恫吓她;一边自信飞扬,迸发出的无畏的热情与满足。 唐楠写了她从小所受到外貌歧视带来的阴影。她不敢笑,也不敢哭,因为这都会让她更丑。她害怕别人盯着她看,那时她就像有了读心术,能听到各种有关丑陋的词汇弹射向自己。 所有女孩都在寻找自我风格的青春期,她不护肤,更不化妆,每天黑衣黑裤,朴素的死气沉沉。那些好看的颜色不该与她为伍,她知道唯有丑是属于她的面貌。 “越敏感,越渴望被爱。” 她写到进入致夐后与李基懋的交往,那曾是她有过最美妙的经历,后来也成为她最可怕的噩梦。 无论如何她不能再顶着那张脸生活了。 文章后面写得都是她寻找整容机构的经过,漫长的手术与恢复期之后,她终于在医生的帮助下焕然重生,敢于直面过去的自己。 “撕下伤疤,才能没有负担的迎接新生。” 热评中也有不少人坦言她唯外貌主义的论调很可悲,真正的勇敢自信是接受所有真实的自己。 然后内评就吵开了。 「你没有一张父母都在人前贬低的脸,就别来秀深度。」 「我近视八百度从没摘下过眼镜,四眼丑X的骂声从小听到大。but who care?多读点书充实自己吧姐妹hhh」 「你再聪明,男人都会认为你是为了弥补外貌不足才只能用智商拼命妆点自己。」 「well,为什么非要用男人的眼光审判自己呢?这世上其他能取悦自己的事情太多了。」 「对很多人来说,有一张漂亮的脸比天天吃饱饭还重要。从事实来说,有一张漂亮的脸的确能天天吃上饱饭。」 对美的追求是人类世代以来传袭的观念,寻常逐美无可厚非,但凡事过度即疯。美丽既能为它的主人赢得优待,也会带来不幸与厄运。 Lv妮妮[红唇]:还记得黎天王女儿出生后的名言吗?来做选择吧:成为天王的女儿但平凡or有选美冠军的颜值但贫穷。。。。。。大家想要哪个福气[狗头] 茜茜[皇冠]:这还用选?我肯定是要当虞越、、不要读A班、、、 虞越:@茜茜[皇冠] 你只要找得到办法,我跟你换。 发完这句,虞越就退出了群聊。 此后几天,没人再把她拉回去。 - 广播站在叁楼边缘,虞越推门出来的时候,一片淡紫色的云霞映入眼帘,天边红光为它们晕出浅金的轮廓。多么美丽的自然景观,却被玻璃网格划分成无数碎片,人造物的钢条禁锢了广阔天空。 虞越踏下螺旋楼梯,光可鉴人的地面还倒映着身后淡彩。 广播站定期会邀请同学朗诵诗篇,最近她们找上虞越,录播一期后站长很满意,她的语速低缓,音色柔和听来很适合催眠,于是又给她增加了安眠节目的录制。 可是钟訚不喜欢占有她的时间被减少,更不能容忍别人听着她的声音入眠。 “谁知道那些听你念词的人手上在干什么?”虞越知道他不可理喻,懒得与他争辩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满脑子装着淫欲。 见她不为所动,钟訚假装威胁:“你那么喜欢录,明天我把你叫床的声音送过去,他们更离不开你了。” “可以,你愿意我无所谓啊。所有人都听着我的呻吟手淫,所有人都想着扒光我——” 钟訚一脸受惊地捂住虞越的嘴,不让她说出更露骨的字眼。 为什么她开始自我羞辱?为什么慌张的会是自己? 困惑于这两个问题,钟訚无意识地加重了力气,熟悉的窒息感带回后台的记忆。虞越本能地想推开他的手掌,但是双手刚刚抬起,更深重的无力又让她垂落下去。 最终她什么都没能如愿。充足的空气重回呼吸道,而她如果不辞拒录制,钟訚会取消整个广播站的运营。 虞越回身看向窗外,霞光几乎散尽,黑沉沉的夜幕压下,世界陷入一片混沌。 她走到二楼平台边沿,抬高腿—— “步子迈那么大,想滚下去?” 手腕被挣脱不开的力量扯住,虞越仿佛没听见那道低沉的声线,直接向前栽去。 重心失衡,宗谔慌忙抓住扶手,长臂一拽把人带进怀里。 他的心咚咚狂跳,鼻端是她发顶的馨香。 “我帮你摆脱他,好不好?” 虞越几乎被宗谔嵌在怀中。 他浓烈的气息包裹着自己,硬邦邦的肌肉压疼了她的鼻子。 当听到那句可能含有征求意味的低语时,虞越旋即笑了。 她笑得肚子抽动,肩膀一颤一颤,宗谔以为她感动哭了。 他松开紧箍着虞越腰际的手,慢慢移到肩头,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却不见泪痕。 还未等他开口,虞越的一只手就钻入他的裤腰,隔着内裤摸到了两颗圆滚滚的肉囊。 她看见宗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紧张,既警惕,又垂涎。 虞越的手从他的大腿根探进内裤,手指越过草丛,指甲刮搔着那层薄皮。 “帮忙的报酬,嗯?” 宗谔的腿有些发软,按住虞越肩膀的手开始放松。他低头想吻那张呵气如兰的唇,虞越没有避开,五指收拢握住他的睾丸用力向下一扯。 天堂与地狱的距离不过转瞬而已。 脑袋条件反射地磕向虞越,宗谔双手捂着痛到要断裂的下体,腰背弓成虾状。 虞越满意地向后倒去,对失重与生俱来的恐慌让她的心有一霎抽紧,头部撞击台阶后眼泪随之涌出。 好痛。 快点失去知觉吧。 可是楼梯的旋角挡住了她继续后翻得惯性,虞越扭曲着身体躺在地上,痛感遍及全身。 楼上的人缓过痛劲,奔下楼抱起她,黑着脸沉声道: “这里是二楼又摔不死,你想闹个半残讹我一辈子?” 29.烂葵藿(H) 刚出活动中心,钟訚就截住了他们。 他不由分说的要接过虞越,宗谔知道不是和他正面杠的时候,配合着把人交出去。 “怎么总是撞见她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得亏本少爷福星高照次次能救她,下回可说不准咯。” 宗谔的话在耳后飘远,钟訚见虞越满头大汗,似是极度痛苦。 到医务室全面检查了一遍,却是内外伤都不严重。 “没有骨折,轻微皮内出血,按时外敷注意休养就行。” 医生开了几瓶活血化瘀的药酒,钟訚一一收好,又抱着虞越回了别墅。 他没问她怎么回事,也没给她上药,突然之间虞越好像成了透明人,或者换种方式理解——他在对她冷暴力。 求之不得。 虞越又几天没去上课。全身散架般的疼,她连床都不想下。 因为满身药味,钟訚甚至不和她同床,那几天都睡在客卧。 直到她摔伤后第一次洗澡,回房看到床头柜上的药酒都不见了,只有一罐没开封的膏药。 “我看你好得差不多了,别再涂那些刺鼻的玩意儿,试试这个吧。” 钟訚语气平淡,说完就走开了。 没有其他选项,虞越能怎么样?还不是由他安排。 淤青确实都化开了,只是还有几个部位动一动就隐隐作痛。虞越拧开盖子嗅了嗅,什么味道也闻不出。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肩头和肋部,随着虞越动作的加重,那些地方揉着揉着就燥热起来。是与药酒灼烧感不同的异样,那热透过皮肤渗进血液,烧得她鼎沸难熄。 虞越扔掉药膏,奔到浴室拧开冷水冲刷身体。刺骨的冰冷让她哆嗦着身子蹲下,可体内的灼热却越烧越旺,下身蒸腾出汩汩涓流,哪一处都痒得她想撕裂自己的皮肉。 手指刚刚捻上穴口的花蒂,轻柔问询就悄然而至。 “怎么样,好用吗?” 虞越像做坏事被当场抓获,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她抬起血色欲滴的脸,迷离瞳色中勉力撑出几丝清明。 “你变态……!” 明明是要控诉的,可说出的声调却似娇吟,柔媚得让钟訚本就昂首的下体完全翘起。 他关了水,俯身贴到她耳边,告诉虞越为什么她用过眼药水和手工皂会有那些反应。 “那些都是初级试验品,它们只会让你意识模糊。最近你越来越任性,我只好加一点猛料。看起来,很成功。” 药性让虞越浑身绵软又瘙痒,亟待抚慰的生理渴求压过了对钟訚变态行径的震惊。她手足无措地扭动着身体,钟訚将她抱回卧室,身上的冷水与下体的热液濡湿了素色床单。他的鼻息喷洒在她玉脂般的雪肤上,染出遍身酡红。 她好想躲开他,又好想抱住他。分裂的意志拉扯着虞越混沌的思绪,如果不能晕死过去,她会彻底崩溃。 钟訚欣赏着眼前完美的胴体一改从前的冷淡与抗拒,她的脑中只剩欲望在沸腾,她匍匐着爬到自己身上,丰挺双乳送到自己掌下,蹙紧的眉头因着自己的抓握而伸舒。她是全然失了神智,用双腿圈住自己的腰身,拿热铁顶开紧闭的穴瓣—— 可钟訚不会那么快让她得逞。 他一把扯下盘在自己身上的娇躯,力道之大直让她翻扑到床榻边缘。虞越冲冷水时钟訚已在床边榻上铺开绒被,此时她的两腿滑下榻沿,奶白肌肤在蓝丝绒的衬映下纯洁得令人不忍侵犯。 虞越咬住手腕,企图用痛意清醒一些。 她讨厌自己,讨厌这具不受控制的躯体。 钟訚覆上那挺在床沿的裸臀信手把玩,丰弹细滑的软肉怎么捏都不过瘾。他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充血阴蒂,虞越霎时溃不成军地夹紧双腿,臀胯情不自禁地迎向他,想让手指插得更深,捅得更重。 她口中嗫嚅着释出一些低语,钟訚倾身去听,模糊的音节让他辨不出准确字眼。 他把人翻过来张口含住硬红的樱珠吮吸,虞越仰脖呻吟着拉过他的手按在另一只乳房上,粗暴的揉捏叫她喟叹出声,而之前念叨的词句也清晰地脱口而出—— “婊子。” “我是婊子。” 钟訚惊愕地僵住了动作,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下少女。是他想要的魅惑情态,眼眸含春的望着自己,用被掐红的嫩乳挨蹭着自己赤裸的胸膛。 她甚至从他的喉结一路舔下,引得他腹内聚火,马眼渗出前精。 男人都喜欢女人为自己放浪,不是吗? 但虞越不该是这样。 他给她下药,只是想让她主动,让她对自己臣服。 可他知道虞越绝不会心甘情愿,她会被身体和意志撕扯成两半,她的破碎是她心灵洁净的证明。 她永远不会自甘堕落,所以他才能周而复始地亵玩她,碾碎她,享受着她苦苦复原的洁净。 意识到她在用什么策略逃避,钟訚架起她的腿抵在肩上,直接贯入了等候他许久的幽穴。 火热填满了空洞,虞越紧搂着钟訚,被药效支配着以从未有过的热情回应他的每一次挺入。他撞得越狠,她绞得越紧,桎梏得分身举步维艰,快感从那一处扩散全身。 钟訚咬牙抽出之后又是更深的顶入,粗长整根没入地撑开她穴内所有皱褶,肉与肉紧贴着似要融入彼此,滔滔不竭的汁水丰沛着他驰骋的沃野。 虞越沦陷在极致快意中,软唇却仍溢出那两个字。 钟訚舔吮着她的耳垂,呵出的热气携着蛊惑麻醉着神经:“你爱我。” 肉刃捣翻了缩颤的软肉,大量蜜液从他们的结合处漫出,他重复着一个荒谬的谎言。“你爱我。” 澎湃的情潮淹没了虞越残存的认知,她跃上欢愉之巅,任狂风托起轻盈的身躯,她在虚空中俯视着深渊,那里向她发出不可抗拒的召唤。 深邃崖底闪现一片电光幻影,那句谎言伴她堕入无明之境。 - 艺术宫还在修葺。虽然火灾只影响了侧翼,但因为人命案的发生,学生们都不愿再到这里上课,相关的课程转到了活动中心,曾经的艺术圣殿沦落成无人踏足的禁地。 连日的阴雨让修缮工作停滞不前。能够独处的时候,虞越就到这里来,空落落的只有雨声作伴,能给她逃离了一切的错觉。 她总是回到凉廊下,眼前恍惚还支着画架,浅池边的少年少女仍在嬉闹,她会画下他们最初的美好,然后亲手将作业交给田老师。 往事不可追,梦幻泡影皆消散。 虞越撑起伞,雨水积聚在艺术宫的长阶上。从缓坡下去,这条路挨着花园能拐回主道。她小心看着眼下的路,忽觉茶梅丛里有异动。虞越抬眼看去,穿着白衣的人影飞驰下长阶,撑开的雨伞像一大朵向日葵在那人身后为其避雨。 虞越不知对方是否在躲避什么,也就没去追问。一个黑色的东西掉落在花丛边,虞越慢慢走去,几张白纸散出一角洇进水洼,是一册画夹。 不该翻动别人的物品。但她要将画纸收回去,就必须打开黑色画板。 几张扭曲的人脸熔化在一起变异出可怖的形态——虞越心头一抖,手却不禁翻下去—— 无数只眼睛看向画幅中央的赤裸女孩、数不清的无头肢体横七竖八的塞满画面、面目模糊的灰色人群上是密密麻麻的乳白线条、一团赤红积在女体岔开的双腿中央向周身散开…… “啪”地合上画夹,虞越被边角的金属划痛了虎口。她下意识地想扔掉这册涂满了绝望的画纸,但手心却紧紧攥着坚硬的画板。 无形中她与画册的主人建立了特殊纽带。 无人知晓的痛苦是她们找到彼此的指引。 30.悬河溺(H、虐、慎) 之后的天气一直晴好,虞越没再见到那柄花伞。画夹和纸张上没有任何透露主人身份的标识,她又去过艺术宫和花园几次,也杳无踪迹。 排球课是几个班的女生一起上,虞越趁机观察着她们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却因为频频走神被老师课后罚球五百个。 没人盯着她扣球,她大可敷衍一下就走。但是心里数着手上的动作,身体凭着直觉去完成的执拗让她抛开了一切思绪。 到后面数字远远超过老师要求的目标,她实在是跳不起来了,才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排球场。 体育馆的几个室内球场连在一起,虞越经过了空无一人的乒乓球场与壁球馆,听到前面的篮球场还有摩擦地板的碰撞声。 宗谔本来翘了一节体育课窝在DR打游戏,突然孙冠和路满风风火火地跑回来非要拉着他去打球。想想许久没摸球确实有点手痒,他才跟两人来了体育馆。 谁知道没打几分钟这两个白痴就说闹肚子跑了,还不准宗谔走,非让等他们回来继续酣战。 耐性即将告罄。宗谔再一次拍着悬浮球转身奔向篮筐,单手托起篮球运力一抛—— 球从篮网落下,在他身后弹跳着滚远。宗谔侧过身子眄向走道,蓬乱的头发盖住些许目中戾色,却不可避免地让虞越想起图书馆那夜他的凶暴。 不安驱动着虞越用仅剩的体力跑到场馆入口,可她推不开玻璃大门,敲门的震动唤醒了过道的声控灯,门外亮起一片明净白光,目之所及,阒其无人。 她还在握拳敲打着,甚至用额头击向玻璃。材料冰冷的质感侵入皮肤与恐惧一起把她瓮住,罐口渐渐缩小,知觉都被封锁。 “你怕什么!”强劲的臂膀将她捞起,虞越在女生中算是高挑的身材陷进一米九几的宽厚身躯内,宗谔像抱着一捆棉花般轻松把人挪到场地边有软垫的地上。 真是好笑,自己哪一次害过她?至于像躲阎王一样逃走吗。那么厚实的玻璃都给撞出裂缝,要是不拦着肯定头破血流! 宗谔看着虞越蜷缩在地的可怜模样,噌噌上冒的火气被她的柔弱化解一些。他蹲到她身前,压低了嗓子哄道:“我说了能帮你,我们可以转学,一起出国也行,你家那几个药罐子也会安排好……” 代价不言而喻。 他的眼睛贪婪游走在女孩凹凸有致的身上。排球服的裤子太短,这会儿她抱膝坐着,腿根的指印都清清楚楚。 哼,真是激烈啊,下手重得现在都没消。 宗谔心内嗤嫌,手却很诚实的伸向那里—— 虞越躲开了。但人还没爬远,又被他扑起狠狠压住。 男女体能本就悬殊,虞越又因之前的扣球而耗尽了力量,被浑身肌肉的宗谔罩在身下,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认命吧。 心底有个疲累至极的声音虚弱道。 被一条狗或两条狗咬,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死得更快罢了。 察觉到她的安顺,宗谔高兴地在虞越脸上亲了一口,嘴唇胡乱蹭舔,像条发情的公狗一样将唾液抹得到处都是。 “唔,早听话多好,跟着我四处逍遥,可比关在这破学校爽多了。” “之后呢?” 没想到虞越会回应,宗谔舔着她的脖颈含糊问。 “什么之后?” “玩腻我之后。” 宗谔愣住,停下了动作。 肉才刚到嘴边,他可没想过那么远的事。 但他知道现在应该多说好话,才能把人哄服。 “你要乖乖听话,真到了那一天,我也继续养你。” “安心和我在一起,我愿意爱你,给你最好的一切。” 两句承诺重迭起来,释放出常人无法抵挡的诱惑。 自己何其幸运,能得到他们的垂爱呀。 宗谔脱掉她的衣服,低头含住她的乳房。 虞越突然失声尖叫,四肢乱舞得像个疯子。 凭什么因为自己贫穷,就理应对他们堆砌的物质屈服?凭什么因为自己弱小,就理应对他们蛮横的强迫顺服? 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那一夜不敢发出的声音都积存到此刻爆发,空荡的场馆将每一声尖叫播向四壁又弹回来。宗谔捂着耳朵随手捡起脱下的衣物团塞进虞越嘴中,捉起她不断拍打的双手往上一提,双膝压住她的大腿,下身对准干涩的甬道直劈进入。 “爷想好好对你,你偏不给脸,现在就别嫌痛!” 没有前戏,没有扩张,只有他的生殖器不管不顾的猛力戳刺。痛到极点虞越居然觉得麻木,他的每一次挺入也让被膝头压住的双腿更加麻痹,她游离到了这具身体之外,好像就此避过摧残。 在她身上起伏的人忍过了最初紧致带来的要命快感,他开始放缓速度品尝起真实可触的玉体。哪一处都比梦里还要诱人,哪一处也都比梦里更加美妙。 虽然她身上浸满了汗液,但这一点不影响她原始体香的味道,那滋味难以言说,他在谁身上都没尝过。 太爽了。难怪钟訚死霸着她不松口。 他忘情地吸舔着她的乳肉红珠,制住她的双手撤下一只来放肆抓捏落单的雪乳,腰下力度不减的快速抽动,如猛兽般只剩交配的本能。 换他也不想和别人分享。 绝对不行。 出去就要把钟訚处理掉。 宗谔见虞越已近虚脱,于是松开禁锢翻身躺下,掐着她的腰略略举起,然后一把按到自己胯上。 坐骑式的体位让他入得彻底,整根玩意儿都被湿透的花穴缠裹着,爽得他魂飞天外的吟叫出声。 “啊……嘶——别吸那么紧,放松些,喜欢老子的鸡巴以后天天喂你。” 虞越宛如死人般随他摆弄,她本以为屏弃了所有物理刺激,但那物在体内的顶撞实在过于凶狠,长长的每一下都重重插进深处,她被颠得晃来荡去,若不是被宗谔紧紧扣住后臀,早就瘫软倒地。 宗谔挺身衔住她惨白的唇,舌头长驱直入卷起她的小舌吸搅,虞越想咬退侵占,但唇舌都被吮麻,牙齿也失了力气。他汗淋淋的刘海扫过虞越的眉眼,眼皮合得越紧,长睫越是颤颤跳动。 下体的知觉完全被打开,虞越被迫感受着硬物碾磨过穴壁内每一处敏感点,她随着宗谔的每一记深顶重擦抽气,胸乳和臀肉都像浪一般在他的挺动下波荡。宗谔紧紧拥住怀中浪花,狠命冲撞着拍碎了她,漫天飞洒的水花浇得他通身发麻,绷起每一根神经抵死重击着,妄图全面贯穿身下已然破碎的躯体。 他不知疲倦地折腾了太久,虞越抖着外阴强忍痉挛,却适得其反将他绞得更紧。里面的东西疯了一样到处乱捣,饱胀的穴道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即将决堤。 宗谔感受到她的异样,两眼放光地伸手揉弄着脆弱至极的花苞,哑声勾缠着布满他烙下红印的酥乳:“尿出来……尿给我……” 被压制的生理需求给他直白道出,虞越紧缩着小腹极力抗拒,宗谔给她吸得差点缴械。他一边说着荤话一边加快动作,虞越抵不住这狂风骤雨的侵袭,死咬着嘴唇浑身一窒—— 微热的液体尿了宗谔满身,他终于支撑不住,一连串密集深捅后也尽数喷射。 “还没干完?我都快饿死了。” 路满抬起玩手机的头,往篮球场看了一眼。场馆隔音极佳,他们又守在拐角,除了先前的几声尖叫,就不知道里面的具体动静了。 孙冠的肚子也咕噜雷鸣。他扔下快烧到指端的烟蒂,纯白的鞋帮被满地烟灰蹭脏。 五点下课后他们听说虞越独自在排球馆受罚,知此良机失不再来,于是拉着宗谔到了体育馆,再借口溜走把大门一锁,后面的干柴烈火想不烧着都难。 但是现在饭点都要过了,再晚些就有人过来运动消食,他们可拦不了那么多。 况且……还有那个大麻烦…… 想到这,孙冠不高兴地瞪了继续低头的路满一眼。 怎么就昏了头的听从他的馊主意? 宗谔魂不守舍关他屁事,阴了钟訚才是惹祸上身。 把刚抽出来的香烟丢到他身上,孙冠朝里边努努嘴。 “你去,看看怎么样了。” 路满身形不动,嘴里推脱道:“门是我锁的,钥匙给了你,这一轮不该我上。” 孙冠正要拍他的脑袋,一瞥见到体育馆大门外冲进来一个人,他心里咯噔落拍。 坏了。 那人很快闪到他们跟前,却是不作停留的又向里奔去。 “咱现在是……战或逃?”路满捏着手机,屏幕里的他已经被KO死绝。 突然很想去看看前方战况,一定很刺激。但被误伤的可能性也很大……孙冠摸着口袋里的钥匙,想了想还是蹲到墙角。 “非暴力不抵抗。” 别人上体育课时钟訚正在帮新上任的化学老师录制实验。半节课可以录完的内容,因为老师的紧张而频频出错,硬在课后还拖了一小时。 钟訚回到别墅,不见虞越的身影。拨出的电话都连至忙音才肯挂断,他跑到食堂问了E班的人,才知道虞越在体育馆罚球。 但以她的能力扣五百个球需要那么久吗? 宗谔那句不怀好意的暗讽突然浮上心头。钟訚没命地往体育馆跑,一路向宗谔拨去数个电话都没有接通。 灼烧感在肺腑腾起,钟訚喘着粗气奔进了体育馆,看到那两个狗腿子时,他有一瞬间的迟疑。 然而双腿却机械地催动着他前进,也许,不是他想的那样—— 玻璃门内的刺目灯下,两具白花花的躯体像在母体内紧密相连。仅仅一个侧脸,钟訚就看清了那是他日夜疼爱的宝物。 无由来的巨响炸得钟訚脑子发懵,他连退几步,脚步凌乱地跌倒在地。他不敢看向门内,强撑着摇晃的身躯站起来,用最后的力气逃离不可更改的现实。 傻蹲在墙根的两人看着他又一阵风似的奔走,面目疑惑的不知该说什么。 “这……他不应该砸玻璃冲进去吗?或者逼我们交出钥匙——难道出人命了!” 路满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抓着孙冠的肩膀就往里冲。 他们到门前的时候宗谔已经给虞越套上自己的篮球服,他全裸着抱起浑浑噩噩的女孩,衣服长度堪堪遮过屁股,剩下的春光都给他揽在臂内。 孙冠开了门,两人杵在门边不敢进去。宗谔抱人走出,指使他们把里面清理干净。 “刚刚……钟訚来了。” 宗谔闻言一顿,分秒过后继续走向淋浴间。 “来就来,反正人已经是我的了,也该划清关系了。” 宗谔本想抱着虞越冲洗,可见她实在累的站不住,就把人放在外边长凳上。先等自己冲掉一身黏腻,等会儿抱回DR泡在浴缸里给她清洗也不迟,还能再来一发。 美滋滋地回味着刚刚吃完的盛宴,不知餍足的淫虫又开始畅想下一顿饱餐。 他一下没耽搁,至多不过五分钟,出了隔间却不见虞越踪影。 “腿都软成那样了还能跑哪去?” 宗谔郁闷地甩着满头水珠,好心情一扫而空。 她就是没一刻服帖,总是会从自己手中溜走。 去更衣室拿回自己衣服的时候,虞越想以后或许可以报名参加铁人叁项。 她是真的很累,累到完全不想动,脑子也像一团浆糊似的滞住了。 可她更不想留在那个王八蛋身边,由他摆布自己。 把手机和他的衣服丢到地上,虞越寻了一间杂物室躲好。门一反锁,她就挤在拖把和水桶间,沉沉睡去。 虞越回到了小时候,跟着妈妈去罐头厂上班。母女俩一瓣瓣地剥下橘丝,虞越小小的指头上沾满了嫩黄的汁水,她忍不住伸进嘴里舔一舔,妈妈见到她的馋样儿给了她一整个橘子,小小的人儿高兴接下,却不剥开。 “你怎么不吃?” “外婆更喜欢吃。” 虞越摸着口袋里的橘子傻笑。下班去看外婆,才是跟着妈妈来上班的目的。 外婆会让她踩缝纫机玩,还会教她剪纸。外婆的本领有好多,虞越通通都想学会。 可是去外婆家的路怎么变得那么长了?妈妈牵着她走了好久好久,她都快把口袋里的橘子揉破了,也没看到外婆家的巷口。 因为外婆已经病倒了。 她吃不到虞越的橘子了。 泪水淌下发烫的面颊,虞越低叫着从梦中醒来。 现实不比梦境温馨,四下黑漆漆的,还有一股湿臭味。 她呆坐了好久,久到大概确定不会再有人了,才开门走出。 这一觉并没有让她的体力恢复多少,虞越浑身酸痛,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回自己的寝室。她忘记没有房卡,稀里糊涂地推门,竟也畅通无阻。 虞越快步走到床边倒下,然而还未躺平,就被揪住头发拽进了浴室。 冷水兜头浇下,一双手剥下了她的衣服,强劲的水流冲刷在青紫皮肤上。虞越站立不稳的滑倒,背部撞上开关硌得生痛。她刚躲避了透骨寒意,花洒又喷出滚烫热水,皮肉都要烧裂。 满瓶的沐浴露倒在她身上,又是冷热水交替着冲洒。虞越瘫在地上,躲不开的折磨使她渐渐感觉不到呼吸。 一个橘子有几瓣果肉? 一瓣、两瓣、叁瓣…… 还没数到最后一片,虞越感到下体塞进了一个东西,细长圆滑—— 她一下惊坐起来,看到钟訚捏着一根水管捅进自己的阴道,他伸了手要去拧龙头,虞越立即跪着抱住他,泣不成声地拼命哀求他停下。 是要她死吗? 钟訚望着几乎不成人样的虞越。她比从前所有时刻都要害怕,恐慌从她的每一声哀泣中散播,可他并不感到快慰。 顶冲的水仍在哗哗落下,钟訚脱掉被溅湿的衣服,将圈在腰上的手一起撇下。 “你和她们一样脏了。” 下体的异物被抽走,虞越眼前一黑,扑倒在缓缓流尽的水面。 她后来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摇醒,女校医搀着她回床躺下,拿出医药箱开始检查。 高烧叁十九度,皮肤轻微烫伤,阴道充血撕裂,带来的抗生素都不够用。 女医生叹息着给虞越输液疗伤,没有多问,也没有多想。 她不是铁石心肠,但类似的事情见多了,早就漠然置之。 她能做的只有为她们处理伤口,不落下病根的健康活着。 至于心灵的残缺,那不在她的职责之内。 她很尽职地守了虞越一夜。按时换药,给她喂水,甚至安抚梦中魇住的女孩,让她有着片刻温暖的怀抱依靠。 但是天亮之后,留在虞越床边的唯有满桌药瓶与一张医嘱。 往嘴里扔了两颗布洛芬,宗谔灌下一大杯水,揉着腮帮子瘫到沙发上挺尸。 那两货太没用了,昨晚找遍体育馆都没把人挖出来,他跑到别墅去咣咣砸门,又是吃了个结实的闭门羹。 愁了半宿,一觉醒来牙龈肿痛,早饭都吃不下。 宗谔划拉着虞越的手机,她没设密码,触屏即解锁,可里面没半点看头。找得到的储存空间内没有学习资料外的任何东西,就连她和钟訚的聊天记录,都言简意赅的很。 她倒真是个无趣的人。 不过,他喜欢的又不是她的脑子……身子玩起来够爽就行。 把手机丢到一边,宗谔突然感觉身子往下一坠。 他紧张地抓住沙发,却摸到了湿滑黏腻的软物,扭头一看,到处是长满疙瘩的蟾蜍鼓腮盯着他。 宗谔想跑出房间,但满地都是徐行的蟒蛇,硕大的蜘蛛穿过蛇群,它们爬到了宗谔脚上,钻进他的裤筒。 惊怖像空气吸入他的身体,充塞全身的恐惧令宗谔呼吸短促的倒下。他拼命抓着自己的喉咙,那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大张的嘴却正好让成群的蟑螂涌进体内…… 死亡不会比这更可怕。 当所有幻影消失,他仍陷在躯体被分解的绝境中。 手的痛感将宗谔拉回现实。钟訚踩着他的手指,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平静无波。 “还有下次,你不会醒过来。” 宗谔像一只丧家犬般恹恹地趴在地上,平时凶悍的吠叫此刻都转为惹人哀怜的呜鸣。 他不可能真的除掉自己。但至少现在,宗谔实打实的不敢惹恼这个看似文弱的瘟神。 可是被折损的自尊又在敲打他,让他不甘心就这样受制于人。 “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大家一起玩玩呗。” 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异物灰尘,宗谔强装镇定地靠坐在沙发边。 他觉得自己肯伸出橄榄枝,钟訚也该识趣放开,他们完全可以和平共享。 拿回虞越的手机,钟訚闻言睥着宗谔,墨黑的瞳仁一动不动,似在端详异想天开的笑话。 “你刚才看到的第一个动物是什么?” 宗谔直觉不能回答。 但是钟訚替他说了。 “癞蛤蟆。” “和你一样。” 先前强压的怒火此时全冲上头,宗谔抓起桌上的音响砸向钟訚,恨恨骂道:“你以为自己多干净!别在老子这装情圣,谁不知道要是有机会她最想让你死?” 快走到门前的钟訚闪身躲过袭击,音箱摔在地上触动开关,沉厚女声拖着长调唱出心碎。 If I try to touch her, And I bleed...I bleed...And I breathe, I breathe, no more...... “那我们就看看,到底谁先死。” 31.谵妄狂(宗谔日记) PO有尺寸限制,想看原图可以去爱发电。 (发个图太难了折腾了二十来分钟……) 32.平安夜(上) 塔楼的指针移向Ⅷ,铜绿的圣诞树缠满彩灯,一长串槲寄生悬挂在门廊下,情侣拥吻着踏入冰雪仙境。银亮的铃铛叮叮,白色气球四处飞旋,水晶雪人在镭射球下漫射出闪熠光斑。 虞越挽着钟訚的臂膀款款而来,交领皮毛大衣裹着她窈窕的身躯,钻石雪花镶在顺滑的黛色衣装上,她的腿轻轻抬起,便落下一串星光。 昂贵的古董大衣吸引着羡慕的眼神,而在那大衣之下的柔曼躯体,诱惑着心思龌龊的野兽。 钟訚抽出手臂搂着她的腰,“跳舞吗?” 虞越摇头。于是他们走到休息区,背向人群落座。 坐姿让大衣敞开,钟訚伸手拉过衣摆,盖住她光裸的膝盖。 虞越端坐着,但她并不在这儿。 侍应生送来果盘饮料给他们选取,钟訚让他全部放下。 她不吃,也不喝。 虞越终于变成精美的玩偶,只会在他拧动发条后运作。 钟訚一杯一杯地尝过饮品送到她嘴边,她只张唇吸一小口。 唯美的晚会,欢闹的人群,她从来就不是这种场合的一员。 为什么要冒险带她出来?这里没有能让她恢复生机的人事。 钟訚脑中的齿轮卡住,走表声不再稳定,零件也相继松脱。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戚况周在小桌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他穿着正装,细长的黑领带上有一朵雪花。 虞越好似不知他的到来,眼睛盯着舞台上表演的学生,又是那首歌。 “学生会组织的活动,肯定要给你捧场。”钟訚勾唇浅笑,手掌抵着腹部。 “嘁,那你们还迟到,都错过了我的开场白。” 饱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钟訚微皱着眉宇看一眼虞越又看看戚况周,还是决定独自起身。 “我先去下洗手间。” 戚况周点点头,看着桌上几乎都剩半杯的饮料,好奇道:“喝了那么多啊,你们很渴吗?” “我不渴。”虞越头也不回地答。 大家都去跳舞了,休息区寥寥无人。这里要比别处暗一些,桌台上雪山蜡烛摇曳着一簇火苗,淡淡的薰香缭散,丝缕微热穿梭在空气中,织成透明的网又无声消蚀。 一本书放到桌面,清亮的嗓音压过舞台传来的歌声:“送你的,圣诞礼物。” 头顶的气球突然爆开,里面的彩屑纷纷洒落,虞越波澜不惊地回转过身,却在看到书本时骤然僵滞。 火红封面上金叶招展,突兀白块中印着显着书名——变形的陶醉。 人声笑语在一瞬间超乎自然的放大,液体落杯、嚼动食物、鞋底摩擦地面、迤渐激昂的副歌。周遭一切都清晰涌入虞越耳膜,她灵敏接收着外界的所有信息,心跳声与过渡句震荡交迭,宛似原唱的女声倾竭高歌—— This innocence is brilliant Please don't go away 'Cause I need you now 戚况周走了。去履行作为学生会长的职务。 他都知道吗?虞越没有拿起书,故事的情节自动在脑海放映。 舞池的人群星散,场内灯光暗下,有人试麦,拨弦声琤琤过耳。 他在警告自己?或是嘲笑?妄想跻入他们的阶层,结局只能在困厄中惨死。不会有人同情她,不会有人救助她,一切都是她的咎由自取。 Has the world gone mad Or is it me All these small things They gather round me Gather round me Is it all so very bad I can’t see 歌声忽远忽近,整个空间都挤进那些迷幻的字句里。虞越忍住眩晕站起来逃离了变形的房间,紧缩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浑身没有一处不在翻搅着将她磨碎。 戚况周回来时那本书落单在原地,他双眼搜寻着虞越的身影,看到她颤巍巍地离开大厅,飘摇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他取了自己的风衣追去,电梯在他面前合上。看着数字停留在顶楼,戚况周按开了另一台电梯。 建议点击链接BGM搭配阅读下文:<a href=https://.kugou/song/#hash=0A5C48A9904EEE23ABF3CF3A71C34EF9amp;album_id=8602359 target=_blank>https://.kugou/song/#hash=0A5C48A9904EEE23ABF3CF3A71C34EF9amp;album_id=8602359</a> 在致夐的夜晚星星都特别透亮。 校内虽有各式景观灯也在试图冲散夜的深厚,但山里的光污染远不及城市严重。 蓝幽幽的夜幕满缀繁星,大气的流动让肉眼看到它们在闪烁不熄,其实几亿光年之外,能量都早已耗竭。 我们又能看清多少,自己所以为的表象? 戚况周在虞越身旁坐下,不远不近,正好留有一个人的位置。 山风猎猎作响着鼓起他的大衣,吹拂了她束起的发丝,像千头万绪的谜线各处奔散,却怎么都离不开原点。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很陌生?”虞越很冷,可她的声音一点都不颤抖,平稳得就像刚才的天翻地覆都不曾发生。“或许也不尽然……你从来没有看见我。” 寒冰一样冷硬的目光撞向戚况周,他怔怔望着那双透澈的眼睛,胸口泛起的涟漪晃荡着,任所有猜测都沉入心底。 “看看我实现野心的面目吧……它一定比之前那个透明人耀眼,对吗?” 虞越靠近戚况周,向他展示华贵的皮毛大衣和璀璨的饰品,她冶笑着解开腰侧的蝴蝶结,银色亮片裙反射的光刺进他的眼中。 “很抱歉我们都误解了对方,但我本意并不——”她勾下礼服的肩带,戚况周偏过脸,长裙冉冉落地。“——我不想伤害你,也不会看低你。” 他怎么看自己都不重要了。虞越登上他们靠坐的石台,劲风刮痛了她裸露的肌体,她以为自己会腿软,会不敢逼近那片黑暗,但是最难的一步已经踏出,她不再有任何犹豫。 “全部都是他给的,就连我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他也要夺走重塑。” 戚况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在看到赤裸的她踩上天台边缘时,大脑里所有思考都瞬间消失,数以亿计的神经元同时给身体发出指令,控制着他以完全不可能的速度与力量,在虞越下坠之前,将她抱回安全领域。 怀中传来呼痛声,可他没有松开,双手握成拳头用臂膀交叉着把她拥住。他的衣扣磨上她凸起的脊骨,她胸前的柔软紧紧贴在他的腕上,他随着她挣扎的躯体扭动,但这一切无关情欲,没有邪念,只是关乎生命的纯然博弈。 有液体滴在手背,虞越央求他放开。“我好痛……”戚况周不得已低头,这才看到虞越的皮肤布满了红斑,许多地方都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润,像是蜕皮新生的嫩肉,粉皱皱的透着不可触碰的脆弱。 他吓得解除束缚连连道歉,捡回大衣披到她身上。虞越瘫坐在地,抹开泪水问他:“你救得了我一时,管得了以后吗?” 这个问题太过沉重,戚况周承接不住,只能手足无措的挡在虞越身前。他突然感到很无力,想要伸手去拉起她,又害怕稳速运行的轨道会就此崩裂。 他以为,她和钟訚是水到渠成的恋情,虽然那个混蛋后来横插一脚,或多或少会影响他们的关系。但他相信,她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孩,她没有需要满足的物欲,只要她能坚持本貌纷争就会消散。 他送出那本书,也只是想告诉她,记住最初那个单纯温舒的女孩,不要因纸醉金迷而失去自我。 现在戚况周才知道他有多唐突,错得多离谱。 事实与他所以为的有千差万别。虞越简单几句话道出她在短短月余内经受的折磨,戚况周很难相信钟訚会如此扭曲,可这样体无完肤总归不会是虞越的自导自演。 “一个强奸犯,怎么有脸要求受害者的贞操?” 虞越不明白,他既然已经嫌脏了,又为什么不肯把她丢弃……难道非要亲手把自己消解,他才甘心吗? 风吹不走她宣之于口的绝望,它们像泄露的毒气般成倍增长着,可被侵蚀的人唯有虞越。 戚况周给不了她挣脱罗网的武器,他至多只能松松网绳,让她尽量好过一些。 “我会和钟訚谈谈,这不是你的错——” “我当然没有错!从头到尾错得都是他们!” 虞越激动地推开他靠近的身体,戚况周怕她再向外奔去,猛然抓住双臂将她定住。 “你没有错,那为什么要去死?” 飞扬的剑眉蹙向眉心,幽暗瞳孔中射出点点星光吸引着虞越跌落。 “因为你们都在把我逼向绝路啊。”虞越搭上他的手臂,轻得像羽毛拂过。“你不能伸出将我拉离泥沼的援手,就是在看着我陷入死荫。” 朗星双目有一霎黯淡,戚况周垂下眼帘,摇着头将她拽进怀里。“没有那么危险。不要被你的死亡驱力怂恿,你的安宁不该去那里寻求,它远不是你现在的归宿。” 风停了。轻柔话语和抚在后背温慎的手,一起隔着皮毛传给她柔顺的热度,绵绵不绝地软化着她麻痹的身心。 但那终究是虞越不可贪恋的怀抱。 “钟訚只是太过爱你,才会不择手段。如果你能试着喜欢他,痛苦就不存在。” 太残忍了。戚况周在心底唾弃着自己。用拙劣的谎言蛊惑无辜的受害者向罪恶低头。他心虚地把虞越按在胸口,不让她看见陌生而可怕的自己。 虞越脱力靠在他的心口感受震动,纷乱的思绪停摆,心跳也滞缓下来。 尖锐的铃声打破了这一刻虚假的宁静。戚况周不打算接,虞越替他从衣袋里拿出了手机。 “会长!孙冠和毕业班的人打起来了!保安都拉不开你快回来啊!” 电话里急吼吼的声音不用免提都听得一清二楚。戚况周放开虞越却没接过手机,他一边捡起长裙鞋子一边问着事故状况,叁两句后通话挂断,牵起虞越间不容瞬地跑向电梯。 必须回去处理情况,也不可能把她丢下。 鞋子被扔在虞越脚边,戚况周把长裙塞给她后脱下风衣,双手举在虞越头顶与自己的身躯形成一块屏障。 他是在避过电梯监控让她穿好衣服。 有些人费尽心思要扒光她,有的人却小心翼翼地尊重她。 虞越忍住酸涩换好衣服,戚况周又接到了钟訚的信息。 [我不太舒服先回别墅了,麻烦你帮忙送虞越回来。] 电梯门开,吵吵嚷嚷的呼叫声刺耳,好一部分人都在走道上观战。戚况周叫来个熟识的男生,交代他送虞越回去,自己才踏出电梯。 “我明天一定去找他谈,你先……”电梯没有给他斟词酌句的时间,很快在停顿中关闭。 直看到数字在一楼静止,戚况周也想不出能要她如何。 没有他伪善的承诺,虞越也熬到了现在。 32.平安夜(下) 快到别墅的时候,那个男生接到女友的电话,看看目标近在眼前,他也就没把人送到门口。 押送员走了,虞越还真没有勇气主动回到那座牢狱。 别墅背后的林中走出一个人,他停在灯下,看到虞越见他的惊愕后低头一笑,精致的下巴蹭在纯白高领毛衣上,整个人透出无害的乖巧。 “能请我进去坐坐么?” 虞越有些讶异他的反常,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变态协议……但她没力气再跑了,反正也跑不掉。 客厅亮着灯,却不见人影。身后人圈着她的腰抱起,虞越叫喊着掰开他的手,宗谔把她扔到沙发上,欺身压去。 虞越双手捶打着他的头,宗谔皱眉避开抽下她的腰带,衣襟散开露出受损的皮肤,宗谔绑缚的动作顿住。 “操!都是那变态弄的?”好端端的嫩白肌肤上满是红点,虽不至于触目惊心多少还是有些渗人。 宗谔想起那些可怖的幻觉,他到现在依旧心有余悸。“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 虞越梗着脖子没理他,宗谔拿遥控开了电视,又在手机上点着什么。 屏幕中跳出一个灰暗的画面,镜头对着一间有铁栏的空房,里面躺着两个不知死活的人。 浑身火烧似的燥热唤醒了钟訚,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身旁躺着一个全裸的女人——一个皮肉松弛的老女人。 他敲敲昏涨的脑子,记忆停留在小解完准备离开洗手间。再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一架摄影机亮着指示灯安放在铁栏外,他的手机丢在外套上,房间里除了他和那具女体,空无一物。 下体充血到快要爆开,钟訚深呼吸艰难地爬到铁栏边,伸手去够地上的衣服,只差几厘米,就能碰到了。 他咬牙攥紧拳头低叫着,高涨的欲根不住在身下摩擦,想要寻到能缓解焦渴的甘泉进入。 摄影机立在暗处无声记录着他的狼狈,钟訚甩头撞着栏杆,但是头脑越混沌,身体就越想遵循本能。 “怎么样,好玩吗?” 虞越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疯子,他正一脸期待地看着钟訚在崩溃边缘徘徊。 相同的折磨还治其身,可虞越一点都不感到快慰。她担心地看到钟訚靠近昏迷的裸体,宗谔趁其不备绑住双手,然后关掉电视。 “马上,大家就都是脏东西了。” 女体上的赘肉、斑纹都让钟訚恶心。他不能容忍自己触碰她,光是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他就想吐。 他脱下裤子想着虞越自慰,但却怎么撸都射不出来,阴茎上暴突的脉管像要爆裂,钟訚盯着胯间紫胀的肉柱,突然背过手砸向地面。 机械表的镜面水晶硬度仅次于钻石,他的手腕都被撞击震痛了,表面却只绽开几道裂缝。钟訚膝行到栏杆前,全力将腕表撞向铁杆,持续重击终于让镜面破碎,他拨开碎渣掰下蓝钢指针,对准阳具的静脉刺去。 失血的疼痛驱走了狂嚣的欲望,钟訚套起裤子用钢针挑开门锁,跌跌撞撞地拿回手机。指纹锁一解开,界面就是发给戚况周的信息。 怒火不可遏制地燃遍躯体,他抄起叁脚架扔到墙上,摄影机和支架分离落地,指示灯闪烁提醒部件受损,钟訚抓着机身冲出了房间。 “你除了交配和发疯,还会干什么?”虞越冷冷看着埋在身上舔舐的人,满身药味和异状都挡不住他发情,简直和动物没有区别。 “我喜欢你啊!我知道你恨钟訚,把他解决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宗谔的手没有轻重的抚过又薄又皱的肌肤,他能感到虞越的颤栗,他想怜惜她,只要她说点好话,对他态度顺从些,他会停下的。 “你就算把钟訚杀了我也不可能喜欢你!他至少还有正常的时候,而你就是只逮人就咬得疯狗。” 一双手倏忽捏住脖颈,宗谔低头逼视着虞越,狭长凤目凶光毕露。 “你是不是贱得慌?都把你弄成这样了,还觉得他比我好?”他的声音低哑,手上力道逐步加重。“别仗着老子对你身子的瘾就不断试探我的理智,你也知道那很薄弱。你最好把我伺候舒坦了,否则我撇下你就像吐果核,垃圾箱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恶狠狠的气息喷在虞越煞白的面颊上,紧覆喉管的力度在她昏死之际撤走。宗谔将人翻身压住,因暴力飙涨的肉欲探到虞越臀下,准备再一次强行破入。 “你以为钟訚只对你下手就叫正常吗?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砰地撞门声止住宗谔的侵犯,他抬头看去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正向自己袭来。宗谔挺身滚下沙发,摄影机撞在靠背上掉下,钟訚跳过茶几抓起机身就朝地上的人死命砸去。 宗谔完全没有料到他此时此刻能出现在这里,并且能用那么迅猛的速度把自己制住。每一下重创都落在要害之处,打得宗谔全无回击之力后,钟訚还在用染血的摄影机没命地砸向他的脑袋。 “够了!停下!”虞越试图拉住钟訚的手臂,但他动作快得她都抓不住。 “你心疼他?”钟訚满脸是汗,气息不稳的望着虞越,发红的眼眸中似有雷暴闪过。 虞越被他气笑,抢过凶器反问:“你想让我死吗?你现在把他打死了,自有你的家族庇护能躲过法律和宗家。那我呢?不正好是你家可以推给宗家的替罪羊吗?” 被砸得四分五裂的摄影机掉在血泊中,宗谔的脸被鲜血糊住,奄奄一息的就快断气。 没几个人能在这种时候冷静下来。被他们欺压多时,虞越本应乐于见到两人狗咬狗,就算只能咬死一个,也能给自己减轻不少重压。 可她却让他停下,她要救下自己唾弃的人。 虞越不会被当下纷杂的情绪冲乱理性,她总是能预见到事发后的连锁反应。 这既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弱势。 正因太过害怕后果,她才一直不敢声张侵害。 哪怕是辱骂泄恨,她也只敢施加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她是软弱可欺的吗? 不,她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坚韧。 钟訚不敢直面被宗谔强奸的虞越,戚况周不敢帮助被他们凌辱的虞越,他们明明都拥有比她强过千万倍的勇气和后盾,可是他们统统都在要求虞越自己承受伤害。 只能对无力反抗的弱者施压,恰恰证明了他们是更加懦弱的存在。 虞越拍拍倒在自己脚边的钟訚,他的脸颊湿冷,半阖的眼皮下瞳孔失焦。 “告诉我你从哪出来的。” 知道她想去干什么,钟訚撑起身子靠在她膝上。“已经叫戚况周处理了。我没碰那个人。”他拉下裤链,露出被自己简易包扎的疲软阴茎。 虞越吃惊地拧眉,这才明白了他的虚弱。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总算少一个无辜者被牵连。 两条人命危在旦夕,虞越不敢耽搁扭身去找手机,却被钟訚紧紧抱住。 “对不起……”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说出这叁个字。 “……所有的,对不起。” 33.流于情 戚况周陪同那两人上了救护车。他让虞越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但虞越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多次想打电话询问情况,又怕戚况周那边不方便。 她不知道自己最想听到什么样的消息,更不清楚这一夜的风波是会扭转她的处境,还是卷入狂噬的风暴。 戚况周让救护车开去了钟家的私人医院。明明宗谔伤势更为严重,他却只通知了钟訚的叔父。 宗谔在没有家属签名的情况下动了手术,直到脱离生命危险,钟叔才给宗家致电。 他走到隔壁病房,看着一向寡言的侄子,让他把已从戚况周那里了解的情况再说一遍。 “等会宗谔的父母就到,你知道怎么做吧?” “认错,道歉,打骂随便。” 钟叔点点头。仅仅是这样当然不够,他正在心里盘算得把钟訚继承的遗产划出多少,才能补够宗谔出的血。 宗谔的母亲很激动,没有哪个母亲看到自己儿子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会不惊慌失措。 主刀医生一再保证他很快就能醒来,但是现在需要静养,宗母才转移了嚎啕的战场。 自己的儿子包着满头纱布,逞凶人却好整以暇地靠在床上,宗母想冲过去甩他两个耳光,被丈夫狠狠拽住胳膊。 钟叔以略带歉意但不卑不亢的语气解释道:“孩子们关在学校太无聊,就玩了一些出格的游戏……”他和宗父对视一眼,后者看懂了那眼神中的隐晦。“肯定是我们不对,再怎么也不能伤人。我已经训过小訚了,他很抱歉,也很自责。” 钟叔暗示侄子开始表演。钟訚掀了掀眼皮,淡淡看着宗谔父母:“人醒了就转学吧,不然下次开进学校的就是灵车了。” 这回两个男人都没有拦住宗母用她的长指甲挠破钟訚。先前对叔叔的回答他至少说了一半实话。怎么打骂都可以,就是拒不认错。 钟叔对侄子的狂妄非常意外。他又放低了点态度对宗父打同情牌,表示那孩子痛失怙恃,家里就放松了对他的管教,今后一定严加约束。 “宗谔父母双全也不见他品行多端正。” 一巴掌盖到钟訚脸上,五根指印立时浮上面颊。 “请宗总可怜他是我哥唯一的孩子,别和这小子置气。” 话都到这份上了,宗父也不好再发火。毕竟两家还是合作关系,闹太难看有损利益。 送走了怒气未消的两人,钟叔板起面孔端详着陌生的侄子。印象中在小辈里他最懂事,没想到还是和他的废物爹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挺行。记住这是钟家最后一次给你出面。” 钟訚置若罔闻,滑下靠枕闭目睡觉。 摔门声响起,钟訚抬手关了灯,去摸手机想给虞越发信息,却不知手机被收到了哪里。 他轻叹一声,面上新伤火辣辣地疼,太多想法堆积在脑中蠢蠢欲动。疲痛交加的迷茫中,它们最终都指向同一个人与同一个答案,顷刻间一切都被瓦解。 次日钟訚出院回校,宗谔也转去了自家医院。 父母问他为什么被打?他说没什么,玩输了。 叁人不约而同隐去了虞越的存在。有人是为了保护她,宗谔只是不想被大人干预。 他不是打输了就回家告状的怂包。别人可以靠自己赢,他不可能做不到。 [我回来了。] [在花房。] [你来吗?] 一觉醒来看到叁条消息,虞越匆匆洗漱后赶到了花房。 里面出乎意料的混乱。坛坛罐罐碎成一片,绿植鲜花落在满地泥土中,全都被踩踏得再无生机。 几番检视后确认没有幸存植株,钟訚拍了拍脏兮兮的手,竟有些轻松道:“要重新开始了。” 看来他们都没事。虞越既放心又不甘。 “以后他不会打扰我们了。我也——” 有人进了花房。 戚况周皱眉看着满室狼藉,很显然这是宗谔的杰作。他揉着眉心看向虞越,表情欲言又止。 虞越自觉回避。她走出温室绕到背面,满池枯荷支着垂萎的叶扇,佝偻的茎秆折成几何图形。 “——学校被你们的把戏弄得乌烟瘴气。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专门给你们擦屁股的工具?” 虞越第一次看到戚况周动怒。那张素来言笑晏晏的脸绷成铁面,嘴唇极快张合着吐出她听不到的话。在他对面背向玻璃的钟訚好像全无反应,任他的数落劈头盖脸也不解释一句。 后来戚况周的眼神不时飘向自己,钟訚冰雕似的身形才有了动静。 天色暗下来,头顶乌云密集。虞越听着隆隆雷声,不知道待会下雨她好不好进去躲避。 戚况周出来了。他隔着满塘残荷问虞越:“你能给他改错的机会吗?” “他想真心改错,就该认罪服法。” 戚况周为她天真的执拗失笑。 “即使他会入狱,你的名声也好不了。这中间还有一个宗谔,一旦揭开你和他们的牵扯,你觉得那两家人能让你好过吗?” 大雨哗哗落下,他们被淋得措手不及。 “你应该懂得选择最有利自己的做法,就是把他当成爱人。” - 钟訚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仍要求虞越和他住在别墅,但他们同床不做爱,这可能只因他的伤不允许。 他不再要虞越下课后每分每秒都和他在一起,他把虞越的自由还给她,但依旧有一部分时间,必须和他度过。 现在其实和他们的关系畸变后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剔除了性而已。 有时清晨钟訚会拉着虞越踏入深山,那里是致夐真正无人涉足的隐地。森林中回荡着自然谱出的乐章,风吹溪流,叶儿沙响,雏鸟在树梢唧叫拆窝。 虞越坐在晨雾未散的溪涧边,呼吸着雪松与土壤混合的寒气。钟訚在林子里翻找多时,终于摘来一把罗望子。 他剥开薄脆的外壳,干瘪的果肉一看就尚未成熟。试探性地咬一小口,虞越被他酸掉牙的窘态逗乐。 背后有嘁嚓声响,虞越想扭头钟訚却握住她的手。 “嘘,是狐狸。” 没想到有野兽出没,虞越有些害怕地握紧他的手。 冰凉纤指在钟訚掌中回温,阳光越过林梢施洒暖热,虞越没有抽回手。 平安夜的动荡阻止不了学生们跨年夜的狂欢。他们接力似的在校园各处举办Party,从室内到室外,从泳池到草地,深林中冬眠的蛇虫恐怕都要被他们不休的喧嚣吵醒。 钟訚和虞越窝在壁炉边各自捧书静读,幽婉的古典乐将他们带进书中遥远的世纪。今夕是何岁,全然置诸度外。 翻过最后一页,钟訚合上《Gertrud》,他去书架上找来中译本对照了故事末的那段尾声:她是我的朋友,当我度过不安的孤独时期,走出寂静,写出一首歌或一首奏鸣曲时,它们首先是属于我们俩的。穆奥特说得对,人在年老时会比青春时代更满足,不过我并不想因此而咒骂我的青春时代,因为它仍像一首美妙的歌曲唱响在我所有的梦境中,并且现在听起来比当初的实际存在更纯、更真。 钟訚不知道他若到了那时候,回望现在是否依然无悔。他的青春才刚开场,就充斥着梦幻与荒唐。倘若他不及时刹住,一切都会被粉碎得梦里也寻不到踪迹。 茶凉了。虞越去续热水,经过唱片机时她问钟訚,可以关掉吗。 “我发现你运动基因发达,但艺术细胞全无。” 钟訚移开唱针,乐声戛然而止。通常虞越不会对任何取笑有所波动,但不知怎么这句话却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艺术的熏陶,是要靠优渥的环境与丰厚的金钱累积而来的啊。 钟訚突然回房,不多时他一手捏着牵起虞越坐到落地窗前的琴凳上。他将虞越抱坐在怀,展开握拳的手,掌中是一把小皮筋。钟訚一根根的用它们把自己与虞越的手指套住,两双十指完美交迭,他们一起按下琴键。 虞越触着黑白键,好像能看到音符在指尖翻飞,悠扬的曲音随着钟訚加快的击键勾起熟悉的记忆。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首世界名曲能在自己指下弹奏,声部起落追逐间过往随之浮现,痛苦像极快掠过琴键的回音,在一个又一个和弦的追击下,回到了最初的沉静。 “咻——嘭!”焰火在天际绽放,涂绘夜幕的彩光映入窗内。虞越侧过脸,看向钟訚的眼中熠熠流晖。钟訚凝着她一瞬不眨,零点的钟声与欢叫遥遥传来,虞越闭上双眼,轻轻覆住那双抗拒过千百次的唇瓣。 繁星每晚旋转着出场,在爱情里迷惑着坠落。 *联弹曲是《卡农》。 最后一句话摘改自诗集《在春天走进果园》。 34.自作孽 我对你来说是个陷阱,即使我什么都对你说了也没用。 我越是光明磊落,就越是在欺骗你。欺骗你的正是我的坦诚。 请你明白,你从我这里知道的一切,对你来说不过都是谎言。 ——《至高者》 钟訚捧着一沓相片回到壁炉边,他低着头,分出一半丢进炉中。火舌卷烧着图像上赤裸的女孩,虞越看着焦黑的灰烬,像剜下一块腐肉。痛苦不会轻易消散,但她只有割舍过去,才能迎来新生。 “这些……可不可以留下。”钟訚塞给虞越剩下的照片,画面中是上课的她,吃饭的她,球场奔跑的她,林荫看书的她……每一个自己早已遗忘得平庸日常,都清晰地被他留存。 虞越将所有照片一把扔进熊熊烈火之中,那些病态的过去,不该留下。 “别再躲藏了。光明正大地站在我面前,让我知道全部的你,好吗?” 钟訚敛下眉眼,沉默地抱住虞越,在她颈边微不可察的点头。 他不敢看到那双澄澈的眼睛,更不忍毁了她的无邪。 其实最不想的,只是失去她。 - 班级间早早开始攀比为下个月滑雪游学购入的装备。E班很多人都和虞越一样初次接触滑雪,是以他们收货后忍不住带到班上炫耀,踩着单板在课桌间移来转去,教室里闹哄哄的,气氛倒挺融洽。 有人不小心撞到丁可英的后桌,她跌倒在地,冒失鬼说了声对不起,又继续和人玩闹。 丁可英没有起来,她甚至没有动一下。 邻桌的女生把人扶起,才见她紧闭双眼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的和死人无异。 女生的叫喊高过了人群的嬉闹,孔韬冲过来抱起女友,血腥味蹿进鼻子里。 “痛经痛昏过去了?” “哎呀管它是什么你快送到校医那吧!” 两人走后,左右前后都觉得血腥气越来越刺鼻,他们拉出丁可英的课椅,看到上面有一滩深色污迹。 “呕……快、快拖到教室外面去……” 半个小时后,孔韬气哄哄地回来。朋友猥琐地问他去那么久,是不是尝试了一些揉揉捏捏的缓痛偏方,被他一个眼刀甩过去,活像发现是他绿了自己。 “滚!那婊子不知道怀了谁的野种,流产了。” 若非厌恶到极致,不会这样大剌剌的撕破双方脸面。全班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听着孔韬骂骂咧咧。 “我到现在就没碰过她一根头发!每次想亲热,她都扭扭捏捏地躲开,以为多冰清玉洁呢,结果是个姘头多到连种都不知道是谁下的贱货!” “闭嘴!”虞越将钢笔尖戳到孔韬的课桌上,强势举动生生压住了气头上的男人。“舌头烂了就去买药吃,最好拿牙签戳破脓包让臭脓流自己嘴里,别乱喷出来污染环境。” 从来清冷少言的女孩突然发狠,直把沆瀣一气的男生们震慑住。待到想对她动手时,虞越已经拽着书包冲出了教室。 她每天都将画册背在身上,将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痛苦牢记在心。 因为她太过清楚,撑下去,有多难。 那个女孩的画,不止是她在宣泄伤痛,还有绝望中企盼着解救。 一口气奔到医务处二楼,虞越找到丁可英的病房,她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小小的缩成一团。 拿出来的画夹重如千斤,虞越忽然明白不能在这时候打扰她,正欲把东西塞回书包,丁可英探出头来。 蓄满泪水的眼睛在看到虞越后瞬间决堤,她看到了虞越手里的画册,摇着头承认:“是我的……我不知道是谁的……他们、呜呜……好多次……在我身上……呜呜呜……”少女语无伦次地抽泣着,虞越丢下画夹跪到床前抱住她,“不要想了……别想了……他们不在这里,你现在很安全……你会好的……” 低柔的慰抚安定了丁可英的情绪,她平静地睡着,虞越守着她到了中午,正准备去打饭,丁可英醒过来,告诉了她所有事情。 手机的各种提示音不知道响了多久,虞越的耳中却只有那些可怕的字句。 她看着病床上羸弱的女孩,不敢相信她有多坚强,才能一直背负着那些欺凌。 真相其实很简单,只要细思一下,就能窥出端倪。 想到他们一直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为首的那个还自以为真情地喜欢着自己,虞越就心冷得止不住寒颤。 打扫卫生是表面说辞,叁个年级的漂亮女生都收到过这个指示。没人可以拒绝,进了DR当然不是进行清洁工作,而是被那叁个人渣轮奸。 “以前我不明白,你的长相不比我差,可你却没去过那里。后来看到钟訚和你在一起,我才想通了。你很幸运……” 虞越瞪大了惊疑的眼睛,脑中与眼前的话语重迭,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被串联起来。 “你以为钟訚只对你下手就叫正常吗?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也没有进过DR,但他们说我们都是由他挑选的。” “他把你藏起来独享了。” 丁可英的眼中毫无波澜,那里没有嫉妒或怨恨,只是同病相怜的哀戚。 掩埋在枯叶下的余烬徐徐燃起,怒火驱散了浸透身体的冷寒。虞越由这把火助推着奔向花房,她莫名地肯定,那里藏着一切的答案。 果不其然,钟訚正在等她。 没有植物的花房像一座剥剔了皮肉的巨兽骨架,钟訚站在这架骨骸中,却并不像一个活物。 他听说了丁可英的事,又一直没联系上虞越。那么,是到揭晓真相的时候了。 他的神色如常,低敛的眉目看不出任何波动。花房中央立着一座阿多尼斯与阿芙洛狄忒裸身相缠的雕像——春季的植物之神与爱和美的性欲女神。 雕像的底座花团锦簇,钟訚旋开其中一朵,石像移动着露出地面入口。他踏下阶梯开启密码门,虞越跟在其后,壁灯随着他们的步伐逐一亮起,深埋地下的隐蔽空间迎来了首位访客。 “欢迎进入,致夐视阈。” 钟訚得意操控着几排监视屏前的键盘,一个显示着DR实时画面的屏幕跳转到许多个夜晚,显示器中快速播放着那叁人与不同女生的淫乱画面。只有很少的女孩乐在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才十六岁的懵懂少女,即便对他们有着崇拜之情,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初夜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被玩弄掉。 虞越毛骨悚然地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身边人竟然还能稀松平常的道出他是怎么在校园里发现目标,再告诉宗谔实施行动,他们的淫欲得逞后又是怎么威逼利诱着警告她们守口如瓶。 “他们每次都邀请我一起玩,但我不喜欢,那太脏了。况且,她们都对我缺乏吸引力。” 轻轻敲击了几个按键,所有显示器上的画面都变成了虞越。那些被烧掉的照片不过是欺骗她的矫饰,屏幕中播映的全是她在更衣室、淋浴间的赤裸,以及她熟睡时受到的肆意侵犯。 钟訚甚至给虞越介绍起他是如何在房间另一边的实验台上调制出了使她意识不清的迷药。手握那么多的杰作却不能公之于众,如今终于有了可以倾吐的对象,他近乎炫耀地亮出了所有底牌。 “还有一件事,你们都想知道答案。” 最顶上的显示器中出现了田淼的会客室,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日期是她身亡的前一夜。女老师与女学生们的暧昧尚未近一步发酵,那叁人就闯入房间,然后上演了DR里的戏码。 田淼的反抗比所有女生都要激烈。被插入后她不停呕吐着,那两个人渣失了兴致,草草抽插一番就射在她脸上,接着一起尿了田淼满身。 虞越早就被一幕幕的冲击惊倒,堆积在胸口的郁气使她脸色泛白,浑身有如火烧冷冻般的煎熬。她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残酷的真相,钟訚却摇着她的肩膀让她看清楚,火灾是怎么发生的。 晨曦透过轻盈的窗纱爬上田淼脏污又僵死的躯体,早班的清洁工在震惊后叫来各级校领导,几乎在他们看到尸体的下一秒保安们就拎着油桶洒遍了会客室,最终火舌轻易吞噬了一切罪恶。 无论犯下多大的罪,学校都不会追究凶手,而是费尽手段粉饰太平。但假如是一个女学生伤害了权势滔天的男校霸呢?那么各方势力都会不遗余力地严惩她,绝不会有半点包庇。 钟訚之所以敢对她道尽一切,恰恰是断定了虞越的不敢。 他要让她看到,她深陷在多么不可违抗的牢笼之中。 哆嗦着撑直了身体,虞越仰起头,深深注视着眼前的怪物。 “你是人吗?” 灯影落在虞越半边面颊上,懔然目光越过暗影审视着钟訚,她眼中深含的恸恨像闪着寒光的刀片剐割着他。 那双眼睛再也不会对他现出爱意了。钟訚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已经无所遁形,这就是全部的他,可耻而疯狂。 “你觉得,人的定义是什么?”他闲适地靠到桌边,把虞越拉到身旁的椅子里坐下,不容置喙地俯视她道:“你们,所有普通人,都对人类这个生物群体有着太过崇高而离谱的刻板印象。你们用道德的约束力来规范好人与坏人,判定无法自控恶行的人就是禽兽不如的罪大恶极者。但恶人是用什么干出那些坏事的?是和好人相同的大脑。在好人的脑中一样会激荡着离经叛道的疯狂想法,只是他不想实行罢了。可那并不表示好人永远不会作恶,比如你,若有一个除掉我的机会,你绝对不会在乎那是否合乎法理伦常,你更不会永远坚守你的正直与善良。人类之所以是高等生物,正因我们演化出了能够应对各种情况的复杂思想,用善恶去界定它们,未免太过滑稽。” “真正可笑的是你得意忘形的愚蠢嘴脸。”虞越猛地站起身,头顶撞上钟訚的下巴,恰使他的牙齿磕破仍欲夸夸其谈的舌头。 “你有英俊的皮囊、高雅的品味、广博的学识与为所欲为的财富,但你却比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还要可悲。”她周身涌出盛怒的血气,一字一顿的话语如子弹精准打进他的躯体。“你躲在这个阴暗的地下室冷眼旁观着自己促成的罪恶,你把他人的屈辱伤痛视作取乐的满足,你厚颜无耻地诡辩着人类的本质。你以为自己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其实不过是一个失常的疯子。” 钟訚吐出含着血丝的唾沫,手指抹过嘴角轻笑,似乎一点没被那些剖析他丑陋的字眼伤到。 “说得再漂亮又能怎么办呢?这个疯子永远不会放过你。” 35.身造者 公交到站停车,常韧把羽绒服的拉链拽到下巴边,耳机里播放着忽左忽右今晚更新的节目。这期关于艺术品交易的内容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人,这个自己全然陌生的领域,她恐怕算是半个行家了。 刚刚从大路拐进小巷,长阶前的那棵榕树下,就坐着他方才念及的女孩。 常韧的脚步一顿,他摘下耳机走向她,女孩站起来,扯起一个勉强的微笑。 “还是想要,正式和你道别。” 高阳依直视着常韧,眉睫似漆的深邃目光中幽幽流淌着他一直清楚的渴望。 常韧低下头,他接不住那片闪耀的波光。“嗯,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深深吸进冬夜的冷风,高阳依捏住手指,看着他回避的样子,是预料中的反应啊。 父母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要求她提前回到致夐准备参加期末考试。这一个月来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热切,但她能够感受到,对于自己即将离开的事实,他也有所失落。 只要他愿意挽留,哪怕她争取不到留下的机会,她也不会放弃和他的关系。 虽然,他们之间,从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最后陪我玩个游戏吧。” 常韧抬眸,单眼皮下的狗狗眼中露出疑问。 高阳依的视线转向身后陡直的阶梯,夜色下长得看不到尽头,仿佛通往天堂的巴别塔。 “剪刀石头布,看谁先登顶。还有……上去之后,会不会下雪。” 她没有说明输赢的奖罚,但常韧心中却生出莫名的期许。“好。” 他低笑着与高阳依并肩走到台阶前,他们双手藏到背后,在最后一个布字下落同时出招。 这个游戏没有窍门全凭运气,就像待会能不能下雪,也全赖天意。 每一次伸出手掌的时刻都有着不亚于前次的紧张,手指变换之际幼稚的笑脸洋溢,他们不分上下地紧追着彼此的距离,从低端看来漫长的阶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尽头。 高阳依赢得了最后的两步之胜。她只笑了一瞬,就仰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 “可惜没有雪。” 常韧一步踏上两级台阶,站到她身旁。 “如果下雪了,你要做什么?” 她的面颊像雪一样纯净。笑起来弯弯的眉眼与唇线的弧度勾勒出他所见过最美的画幅。初见的惊艳只是浅浅的心动,后来她充满活力的自信与偶尔受挫的沮丧,才将一个鲜活的她更深的印入心房。 如果她本来就在他的世界,他不会惧怕那些嘲讽的调笑,也不会让她担任主动的那一方。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抓牢了,她就不会跑掉。 可她仅仅是,短暂的路过他的世界而已。 他多想喜欢她,他正在喜欢她,他只是不敢要她的喜欢。 “我要吻你。” 少女神情严肃得仿似不在说那样旖旎的字眼。常韧憨涩地眨着眼睛,欣悦、腼腆、犹疑的情绪在心内不住翻转。 从前她再怎样外露也不过是些暧昧的暗示,那时他尚可以装傻避过,好像只要他们都不承认,藏在心底的感情就不会滋长。 她为什么要现在说出来呢?明明不可能再和他有以后了啊。 高阳依想由天意决定她初恋的结局。 现在天意明了,她本该落寞收场,但她终是不愿抱憾离去。 至少要对他坦诚心意,哪怕仍是无动于衷的回应。 常韧又低下了头。高阳依揉揉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眼睛,尽量以轻快的声调正式告别:“希望,以后能再见吧。” 她挥着手踏下与他一起走上的阶梯,步子还未落下,常韧一手搂住高阳依将她带近自己,另一手捧起她的脸,不再闪避的双眼中是能将她融化的缱绻。 能不能在一起,会在一起多久,那些没有答案的彷徨此刻都不再重要。 常韧青涩的俯首贴上女孩的唇瓣,高阳依圈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回应,唇与唇的厮磨扯动着越来越乱的心弦,柔热交迭的气息中满溢着甜蜜的酥麻。 榕树下的人影记录着阶梯上少男少女的初吻,少年人单纯的爱意不仅能燃亮冬夜的冷暗,还更容易,激起炽盛的火光。 - 虞越每天都去看望丁可英。她的事情已经被孔韬宣扬的人人皆知,校方本欲通知她的父母,但被她阻止了。 虞越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趁机让父母知道实情给她维权,丁可英低声道:“没用的。D班有个女生就告诉了自己父母,可她爸爸却让她闭紧嘴巴,说他们不能被这样的丑闻影响。还让她……最好争气点,那叁人,随便套住哪个都行。” 这是一场男权对女性的全面围猎。施害者的权力结构与校方紧密相连,致使他们可以无需顾虑后果的自如作恶。而本应作为受害者庇佑一方的男友、父亲,也都毫不迟疑地选择牺牲受害女性,以达到维护他们尊严甚至提升权力的目的。 在男权世界中,女性从来只作为没有自主意识的猎物而存在,他们只关心猎物是否值得猎捕或用以置换其他物品。女性背负着男人的姓氏与父系的联结交易,她们被迫传承着男权体系的稳固,自身却永远都是被排除在外没有身份的空无。 “我爸知道了,只会直接把我送出国。因为我不管转到哪个学校,流言都会如影随形。比起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我宁愿留在这里。”被抛弃的恐慌导致受害者更加依恋造成她伤害的困境,虞越握着丁可英的手,给予她少得可怜的温暖。 当初那句安慰现在看来可笑又无力。如果大环境好不了,她能好起来吗? 钟訚对虞越采取了放任策略。由着她搬回宿舍,顺着她逃避自己,看似让她脱离掌控,但虞越知道,她们,依然处于他的窥视之下。 要怎么去挣脱一张密不透风的铁网? 很多人不愿为此付出遍体鳞伤的代价,于是就被驯服得安于在网内偷生。 戚况周不正是这样训诫她的吗?放弃执着,归顺那个可能是爱自己的恶魔,心甘情愿地去当受他独宠的幸运儿。 只要虞越足够眼盲心黑,她的确可以轻易地失去自我。 - 戏剧社传出的爆炸新闻冲散了丁可英的丑闻。 大家纷纷向戚况周和虞越探知内幕,作为学校里与戏剧社长关系最亲密的两人,他们一定知道高阳依为什么自杀。 虞越脑袋发懵的拨打高阳依的电话,E班戏剧社成员在一边道:“没用啦我们早打过了,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虞越冲到A班,不见戚况周,她直直看着钟訚,张开了嘴却什么都不敢问。 钟訚牵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拉着虞越走出教室。“高阳没事,我带你去看她。” 一路上他们什么也没说,到了住院部直奔高阳依所在的楼层。戚况周呆坐在病房外,虞越问他情况,他才回神轻道:“他们说,依依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不能见我。” VIP病房连着休息室,保镖和护工在里面守着高阳依,所有来访者必须经过她父母的准许才可入内。 戚况周都不能见,虞越想自己应该更加会被拒绝。虽然很担心高阳依的状况,但确认了她没有性命之忧,虞越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 之后连续几天,钟訚都在下午课后送虞越到医院来。一开始高阳依的父母的确是拒绝她的探视,可后来见这女孩的关切是真,女儿也需要朋友的开解,就放她进了病房。 奇怪的是,戚况周始终都被拒之门外。 虞越走进病房内高阳依所在的套间,吃惊地看到她的双手被缚在病床两侧的护理栏上,高阳依双眼失神地瞪大着,脖颈围着一圈纱布。 “依依?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愧疚的眼泪夺眶而出。虞越不知道高阳依遭遇了什么会变成这样,也许问题在她们上次见面时就已经存在,可她却只沉浸在自己的逆境中。 高阳依听见熟悉的人声,瞳孔在看到虞越的那一刻瞬间收缩,她激动地抬起身子大叫:“是他杀了他!是他杀了常韧!是戚况周杀了他!”被缚的双手激烈拽动着,高阳依哭叫着重复那几句话,虞越愕然地安抚着高阳依,不时看向门扉害怕保镖因异常动静来赶走她。 也不知隔音太好还是门外人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况,虞越担忧的情景没有出现,高阳依也不再挣扎,平静之后是宛如幽魂的死寂。 “虞越,求求你……救救我……再不离开我真的会死……” 要绝望到什么地步,才会向一个根本没有能力帮她的人求救呢? 一周前,就在他们互表心意的第二天,常韧卷入期末试卷失窃的风波,校方在他身上搜到了确凿证据,除了高阳依没人相信他的清白。处罚还未定夺之际,常韧向所有联络人群发了一条信息:我再也不敢了。 只有高阳依收到了紧随其后的第二条信息,是一个短视频,录下了常韧生命中最后几秒。 镜头就跟在他的身后,在装进他坠楼下落的画面之后戛然而止。 警方在他的尸体旁找到了和他一样支离破碎的手机。 仍然是除了高阳依没人相信他是遇害身亡。年年都有很多学生因顶受不住学习压力与一时遭受的刺激寻了短见,常韧当时的境况太适合自杀了,就连他的家人虽然悲痛至极,也觉得他是因为试卷的事情一时冲动,都在懊悔应该相信孩子没有偷窃。 视频的确是现场有第二人在场的证据,常韧的坠楼地点是学校附近的金融大厦,按说没有工卡不能随意进入,可警方只在大楼监控中找到常韧从地下停车场电梯直达天台的画面,他在工作时间坠落,之后也找不到任何可疑人士离开大厦。 “如果嫌疑人是大厦里的员工,这个排查范围太大了,在没有近一步证据前我们不好展开行动。初步判断楼内的员工也不存在与死者的利害关系。你说的嫌疑人,戚况周,他这个月内都没有离开过学校,不在场证据非常充分。” 受理高阳依报案的警察很负责,他们也认为那个视频是突破口,但是仅有那几秒,对剖开真相远远不够。 然后高阳依的父亲知道了她在干什么,立即撤销回执笔录,把警局留档抹除得一干二净。 他生平第一次对宝贝女儿动手,怪自己的妹妹当初就不该让高阳依去录制那个节目,不然她怎么会到今天这个神志不清的地步。 “你是有多疯,才会把况周当杀人犯?你要再把这事闹到戚家那边知道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嫁给他!” 高阳依歇斯底里的哀求父亲帮她,常韧已经死了,她不能让害死他的人高枕无忧,她更不想再和那个凶手有一丝瓜葛。 争执之下,高阳依冲到厨房拿起一把水果刀架在颈边威胁父亲。她是真的没有想到,从小宠爱自己的父亲居然连一句敷衍都不愿给她,只是摆出父权的威严命令她不要胡闹。 于是锋利的刀刃割破了皮肉,高阳依在锥心的痛意中昏迷,再醒来就是被当成疯子一样绑在病床上。 虞越看着高阳依勒出印痕的手腕,想帮她解开却找不到松绑的地方。虞越抚上高阳依淌满泪痕的脸颊,想到她这些时日的遭遇就心揪得难受。 但在初始的震惊慢慢消化后,仅看高阳依诉说的事件表面,的确就像是一场青少年冲动自杀的悲剧。 “你为什么肯定,是会长杀了他?”即使现在戚况周在自己心里已经卸下光环,虞越还是不敢相信,他能杀人。 不是对他的人品有多信任,而是像他那样谨慎的聪明人,都不愿沾上任何有损自己利益的麻烦,又怎么可能去实行谋杀这样极其复杂又严重的罪行。但凡有一线纰漏,他完好的人生就毁于一旦了。 “除了他还会有谁能陷害常韧!不早不晚,就在那夜后的第二天出现了莫须有的诬告,那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可一心调查着失窃始末而没有察觉到更大的危险……”高阳依闭目摇头,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警觉。“我知道当我和别人在一起他一定不会轻易放手,他可能会警告甚至伤害常韧,但是……”她不再说下去,憔悴的脸蛋涕泗纵横。 高阳依每天都会梦见常韧,梦到他鲜血淋漓地从楼底爬上来,抓住她的脚踝质问,为什么要害他? 如果能预见到这个结果,她还敢喜欢他吗?她能保护好他吗? “可为了你……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在你们感情刚刚萌芽时,就掐灭呢?” 虞越回想起在湖畔的那个傍晚,戚况周对照片中的男孩的确有着很大的妒意,那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戚况周不是为了我杀人,他是杀了觊觎自己所有物的人。他不能容许自己的物品易主,想要给物品深刻教训让她不敢再犯,就要在他们自以为触及幸福的时候,攻予致命一击。” 叩门声响起,高阳依的母亲进来,她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 “好了,睡前故事讲完了。乖乖去睡吧,希望一觉之后你能真正清醒。” 面容比高阳依更为精致的妇人对虞越的存在视若无睹,她整理着高阳依缭乱的发丝,低头在女儿发顶落下一吻,像哄幼儿般轻哼着催眠曲。 高阳依木然躺着,看向虞越的眼中穷竭着仅存的祈望。 一瞬间什么疑惑都烟消云散。虞越克制的对母女二人道别,她走出套间进到盥洗室里,开水不断浇泼着自己的脸。 腊月的冷水很快把手指冻得僵木,可这刺骨的寒意却不及心底的惶然。 他们不怕让虞越知道这一切,就像戚况周敢让高阳依收到视频一样。 不仅要让她尝到亲眼痛失所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还是在告诫她,你有证据又如何,一个名门望族的优等生就算真的犯下杀人重罪,他的阶级都会保证他的清白。 真相,在玩弄权柄的上位者心中,只是和良心与正义一般微不足道的名词而已。 - 虞越跟随钟訚回到别墅,这一晚她什么习题都没做,早早地睡在钟訚身边,然后她梦见了常韧,那个只在高阳依的朋友圈中见过的男孩。 她很熟悉他,知道他的眼睛是内双,笑起来右边的虎牙特别可爱;他爱打篮球但心脏不好,只能靠指尖转球来吹牛;他请过同学连吃叁天馄饨,就为了讨好店主收养被虐待的小狗;他还有268天就成年了,他想在高考之后去喜欢的诗人墓前献花。 他是并不特别又受人钟爱的芸芸众生之一,他本该还有很多很多的未来,可世上已经没有他了。 最后梦中的常韧踏入一面镜子,他头也不回的一直往里走,直到消失不见。镜面只剩下虞越,是她开学那天刚刚换上校服的样子。 午夜梦回,虞越庆幸自己不是常韧。她还活着。她还有转圜的机会。 虞越下床走到窗边,钟訚醒来站到她身后。 “我不想像依依那样。”钟訚牵起她的手,虞越任他将自己拥进怀中。 “你爱我吗?”钟訚看着她深深点头。“那你能为了我改变吗?” 钟訚以吻作答,虞越打开窗,细小的结晶飘落在他们肩上。 妥协是最简单的出路。但妥协不意味着屈服。 “下雪了。” 36.雪崩季 他的灵魂昏昏入睡时,听见雪花轻盈地穿过宇宙悄然飘落,如同它们的最后归宿,落在了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 ——《死者》 一开始虞越很冷,她完全驾驭不了这具僵硬臃肿的躯体。她很奇怪其他人是怎么灵活自如的在雪地上摇摆翻飞,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像世界冠军一样厉害。而她呢?四肢不协的堪比学步婴孩。 钟訚鞋上套着冰爪,扶着虞越在初学坡道原地转圈倾斜,让她的身体向不同方位侧重掌握平衡,然后她踩着滑雪板平地移动。虞越觉得自己像只呆头鹅似的,抬着两只长长的脚爪大踏步,在雪地上留下一片滑稽的脚印。 接着就是放手去滑了。没完没了地摔跟头、屁股蹲让虞越的身体渐渐热起来,运动产生的热能甚至让她想脱掉厚重的外套,钟訚一脸严肃地盯着她,连手套都不准取下。 “亲爱的,这里可是零下十度。我不希望你像高阳依那样感冒每天都得戴口罩。” 克服了冷感后,虞越感觉好多了。她把重心下放到膝盖和脚掌,两手提着滑雪杖紧张得让身体跟随地势自然下滑,但在转弯时她的两腿不自觉收拢,滑雪板撞到一起她又一头栽进雪中。 “很好,我五岁滑雪第一天就扭伤了脚踝。你现在的小摩擦都没伤筋动骨,说明很有天赋。” 钟訚笑着拉起虞越拍掉身上的散雪,她全副武装地戴着面罩,一双清眸亮晶晶地望着他,比雪地反射的阳光更耀眼。 A班几人从黑钻滑道下来,停在他们身边笑问钟訚的教学成果。 虞越八字上坡又转身犁式慢滑,小心谨慎的没有出错,男同学朝他俩吹了声口哨,戚况周也过来调侃:“该夸老师教得好还是学生悟性高?” 滑雪场的另一边,酒店安排的当地滑雪教练正带着其他学生在初级斜坡上摸爬滚打。 致夐学生的滑雪水平参差不齐。叁个年级的A班学生自然都是从小滑雪不必再教,是以他们可以脱离教学自由地在雪场活动,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一次冬季度假。其他年级与班级也有滑过几年的学生,但更多是零基础的新人,都被校方扔给初级教练打包授课。 钟訚虽然不够专业,但以他超过十年的滑龄,带虞越入门绰绰有余。他最大的优势即一对一细致教学,可比那群地陪光顾着展示自己的滑姿,而不关注学生的水平需求要有效多了。 “而且他们的英语说着说着就掺几个德语单词,太难听懂了。”一起休息时,虞越听着E班同学抱怨教练的烂口音,他们羡慕虞越有私人教练,旁敲侧击地想要她让钟訚也带带自己。 虞越假装没听明白,拍拍饥肠辘辘的肚子回到钟訚身边,过会儿他们要去山顶的餐厅吃饭。 “我觉得,她比以前更讨厌了。” “以前她肯定愿意和我们分享。” “现在她满脸写着女友的占有欲。” “得意什么呀,她以为自己永远不可替代吗?” 学生们酸溜溜地嚼着八卦,虞越和钟訚寄存好装备,坐进了缆车。 虞越靠着钟訚,她的左侧是一位金发女士,在她对面的红胡子壮汉一直挤向身边的印度女孩。随着高度的上升女孩的表情越来越难堪,可是车厢里所有人都在看窗外的茫茫雪景。 “你能去和她换个座位吗?”虞越小声问钟訚。 他不瞎,当然看到了对面女孩的窘境,但那与他何干? “不要惹麻烦。” 虞越抽回被他握住的手,看着那个壮汉道:“如果是宗谔,他不会怕。” 激将法立竿见影。钟訚深吸一口气,然后像是突然看到了对面的人一样,惊讶的站起来指着壮汉挂在脖子上的饰物用德语问着什么,壮汉高兴得连说Ja Ja,钟訚再用英语请女孩和自己换座位。她忙不迭地起身坐到虞越旁边,壮汉则吐沫横飞地向钟訚讲着吊坠的由来。 下了缆车壮汉还想继续拉着钟訚聊,但他表示已经和人有约不能耽误,红胡子才遗憾地放他走。 “你比我想象的还善于随机应变。”虞越挽着钟訚的手臂,歪着脑袋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做好人的感觉怎么样?” “他嘴里的腌黄瓜味差点让我吐在他身上。”钟訚皱着眉头不断呼气,山顶的冷冽空气没有帮他驱散喷入脑内的阴影。 餐厅距离缆车站有段距离,当他们走近那座屹立在崖顶边缘的多层木屋时,虞越被前所未见的壮丽景色惊叹得停住脚步。 他们预订的位置在室外露天平台,置身于那里周身雪山几乎触手可及。淡蓝的天幕,洁白的积雪,云烟在峰顶滚滚涌动,连绵无边的山脉既让人觉得自身渺小,又忍不住想探寻藏在其内的无限可能。 “我可以和家人连线视频吗?”强烈的日照烘烤着虞越兴奋的脸庞,钟訚在餐位坐下,抬起一只手让她随意。“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就订机票接他们过来。” 虞越莞尔一笑,跑到玻璃护栏外的观景台高举着手机,似乎想让万里之遥的家人与雪山亲密接触。 戚况周在钟訚点单时坐到他对面,望着虞越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禁笑道:“她终于学会享受了。你现在很满意吧?” 钟訚啜口餐前干白,抿着下唇藏不住笑意。 “高阳还是不理你?” 戚况周手指划着桌布,不疾不徐,情绪平淡。 “准确地说,除了你的女朋友,她谁也不理。” 钟訚放下酒杯,沉吟片刻。 “你做得太狠了。” 戚况周环顾着皑皑雪峰,嶙峋尖利的山壁在日光下有如芒刃,人在上面就像蚂蚁,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然而劲风一吹,什么都杳无踪影。 “你不也让宗谔丢了半条命。” 钟訚刚要反唇辩解,虞越的声音靠近。 “什么时候上菜?我快饿瘪了。” - 常言道:树不经摇,人不经夸。 自钟訚赞赏虞越有天赋已经过去一周多,她仍旧停留在绿圈雪道。要领倒是都掌握了,可她一上高点的坡道就犯怵,手忙脚乱的什么技巧都忘了。 钟訚最初几天看着她摔来摔去还颇有趣味,心想总算有个她不擅长的运动要仰赖自己。但时间一长,同学都在山顶玩得起飞,他却每天陪虞越干耗着,再好的耐性都会被她没有长进的状态磨光。 “提高重心——别倒、别——” 虞越屁股着地一溜儿下滑,钟訚站在原地看着她笨拙的站起来,第一次觉得她是个无用的包袱。 “你怎么比初学那天还差劲?束手束脚像个小儿麻痹的病人!” 好不容易回到刚才的高度,迎面就是毫不留情地呵斥。虞越低下头,滑雪杖插进雪中,不敢再动。 看她抬手抹眼睛,钟訚才生出歉疚。虞越很努力地在学在练,为了弥补技能不足她拼命加强着体魄。早上天不亮就在外晨跑,晚上在健身房练一小时,她的肌肉倒是见长,可就是滑得不像样。 “对不起,我太过分了。”钟訚走近虞越脱下手套,温热的手指揩去她的眼泪。“你每天练得那么累,可能身体太紧绷了。放轻松不要急,这不是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 虞越点点头,摆好姿势想再滑,钟訚却拉住她。“这几天先别练了,在酒店好好休息。缓一缓我们再继续。” 说服了虞越暂停练习,钟訚如释重负地拿起自己的雪具,去另一个滑雪场与戚况周等人会合。 他们在奥地利最大的滑雪区SkiWelt,酒店背后就是缆车站,将游客送往不同等级的滑雪场。 虞越回到酒店陪高阳依吃过午饭,稍作休息后独自去了室内泳池,这时段只有几个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午睡。 游了几圈有些乏力,虞越登上平地走到休息区。这里装饰着一片假山树丛,冒着轻烟的热浴缸就掩映在后面。 虞越踏坐进去,气泡按摩着她的双腿,热水消除了肌肉的疲劳。身心都渐渐放松,白噪音水声催人入眠。 “Hi~Can I play with you?”一个矮小的髭须男人正要把脚伸进浴缸,虞越吓得想起身离开,一道怒喝同时止住两人的动作。 “Fuck off!She’s my girl!”蓬松的乱发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利落寸头,衬得他锋锐的五官更具威慑力。 矮个子男人瞧着宗谔两臂壮硕的肌肉,似乎能估量出挥拳的力度,连忙尬笑着溜走。 宗谔站在池边瞥了虞越一眼,却是踏步走开。 “谢谢你。” 低软的态度让他的脚步顿住。宗谔返身慢慢踏进浴缸,虞越的身子后缩,但是没有离开。 浴缸大概能容纳五六个人,宗谔靠坐在虞越对面,长腿伸直了也没碰着她。 她的双手环抱在胸前,长颈低垂着,偶尔抬眼看一下他,又咬唇移开目光。 宗谔热得想调低水温,但他知道是心火在烧。如果不能再次拥有她,阿尔卑斯全境的积雪也解不了自己的渴念。 他在术后休养了一个多月,每天都在怎么弄死钟訚的想象中度过。 跟随全校来到奥地利后,宗谔避开与他们的接触,远远地看着虞越和钟訚情投意合的形影不离。想到自己可能是让他们感情升温的催化剂,他连虞越也忿恨起来,强迫自己不要再留恋她。 可是现在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害怕自己又不似以前那样排斥,他就什么恼怨都没了,只想让她更柔顺的靠近自己。 “我知道了……钟訚干的那些事。”沉默的不知泡了多久,虞越终于开口。“我很害怕,不得不顺从他……” 宗谔整张脸都亮了,他快速移到虞越身边,看到她想躲又拉开点距离。“他就是个可怕的变态!你看我,喜怒都在面上,绝对不会干出算计别人的阴险勾当。” 虞越勉强地笑了一下,看起来不是很赞同他。 “之前……我对你太粗暴了,但我说的那些话,只是吓你的。”宗谔放软了声线,本就低磁的嗓音听来愈发撩人。“我想对你温柔,只要你肯给我机会。” 他感到虞越的腿蹭过自己的膝盖,宗谔在水中摸到她撑在坐板上的手,指腹搔着她的指缘,将五指一根一根地勾进自己掌中,忽地把人扯进怀里横抱着走出浴缸。 “天天在矮坡上龟爬没劲透了,我带你去玩点刺激的!” 一个多小时后,虞越和宗谔站在海拔超过两千米的雪山顶峰。这里几乎看不到凸露的山石,整片松软的雪地承接着单板滑雪者的花式动作,各种酷炫的身姿看得虞越眼花缭乱,她想凭自己的实力这辈子都做不到了。 宗谔行装穿戴完毕,他半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肩膀让虞越上来。 虞越理解这个动作,但不明白他的意图。“你不会是要背着我滑吧?” “不然怎么样?你自己能滑吗?” 虞越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噎住。他是太疯还是太没常识?单板滑雪本就是极限运动,他自己去滑稍有不慎都会出事,何况背上增加重量,会极大降低他习惯的平衡性。 “谢了,我看你表演就好。”虞越后退几步,打定主意要远离疯子。 宗谔移到她身边,拽着她的手腕问:“你不相信我?” 他怎么会愚蠢到说出这种答案必然是否定的问题?虞越强忍着笑意,尽力板着脸道:“你说的温柔就是让我和你一起摔死?” 宗谔说不过她,两人拉拉扯扯的,虞越就是不肯让他背。 这时走来一对母子,小孩大概十岁左右,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妈妈就把他背起,然后利索地向下滑去。 母子俩高兴的呼叫声传上来,宗谔抬眉看着虞越,再次蹲到她身前。“快上来吧,今天不把你背下去我们都别回去了!” 在几次试图跑到缆车站均以失败告终后,虞越别无它法,只好视死如归地趴到宗谔背上。 她的四肢紧紧缠着宗谔的身躯,心里默念着要摔也是他在前面垫底,恐惧才不那么强烈。 宗谔就着蹲姿缓缓下滑,刚开始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尽量平衡着身体适应增加的重量。虞越看着积雪像瀑布一样在单板下滚落,他们周身扬起一片粉雪,天际高悬着一轮黯淡圆盘,但依然有彩色的光晕透进雪镜。 突然宗谔跳起反脚走刃,冲下陡坡动作越来越轻快。他一会儿后仰一会儿侧蹲,叁百六十度旋转着滑行,吓得虞越搂紧他惊叫不已,宗谔却立刃摸地,让雪尘笼罩着他们,像轻羽般在大地上起落不歇。 他的强健体能与娴熟技巧逐渐驱走了虞越的畏惧,无拘无束的自在感很快让她投入进这场冒险之中。 一段速降后宗谔冲上凸起的雪堆,他们腾空跃起——天与地错位旋转,宗谔的声音混着呼啸风声灌进虞越耳中:“这叫驾风——爽吗!” 平生能有几回看到太阳在脚下闪耀?飙升的肾上腺素压下失重的恐慌,虞越与宗谔一起放声尖叫大笑,任由他带着自己跳跃、回转,去体验无与伦比的刺激。 最终他们在一个缓坡停下,宗谔将单板楔进雪中,两人坐到前面挡着板子防止它滑落。 虞越按着仍在猛跳的胸口,半是赞叹半娇嗔道:“你可真是个厉害的疯子!” 宗谔的急喘早就平复,可被她这样看一眼,心又扑扑乱跳起来。他大笑着显摆自己从小赢过的各类业余滑雪奖项,直说父母非让他循规蹈矩地好好读书是埋没了他的运动天赋。 “职业运动员常年伤病不离身,你含着金汤匙出生,父母肯定不愿让你吃这个苦头。” 宗谔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他最烦别人觉得自己娇气。那么多次滑雪受伤他都当成家常便饭,从没因为身体的磕磕碰碰而退缩过。 “你喜欢运动,讨厌读书。但真让你整天没完没了地训练,你又会讨厌那项运动了。” 平直的浓眉皱起,宗谔不想听这些,他不明白好好的虞越干嘛要说这些扫兴话。 “你最喜欢的,只是任性。” 宗谔很生气了,他张口想反驳,虞越却扯下护脸飞快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谢谢你的任性,让我拥有了终生难忘的美好经历。” 少女白净的脸蛋上泛着浅浅的红晕,宗谔的情绪被虞越峰回路转的娇羞套住,心跳急一会儿缓一会儿,想捧起她的脸猛亲一通,又怕惊扰了这难得一见的羞怯。 好半天他才恢复那不可一世的神气:“这算什么!以后我带你去骑马滑雪、飞伞滑雪——” “可是钟訚……”虞越打断他的畅想,低下头难掩忧愁。 宗谔收起笑脸,他随手抓了把雪球,在一个滑行者经过时,瞄准扔到那人脚后。 “这一次,我会彻底解决他。” 虞越紧张地捏住他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宗谔拍拍手套,噘嘴讪笑:“放心,我不会牵扯到别人。” 虞越担忧不减地盯着宗谔的头盔,好像要看穿他的伤口。 “你有把握吗?我的意思是……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宗谔看着她满眼都是自己的关切神情,通体充盈得比完成越坡转体还要满足。 “具体怎么实施我还没想好,有些细节要再观察观察……你会帮我吧?” 虞越直愣愣地由着他捏玩自己的脸颊,咬起下唇似在犹豫。 就在宗谔脸色欲变之时,她断然开口:“只要能摆脱钟訚,怎样都行。” 他们眼神交缠着靠近彼此,然而一吻未落就风云变色,天阴得像是马上就要飘雪。 宗谔急忙穿好单板,背着虞越向中间站滑去。神奇的是当他们回到山脚停车场时,下面却依然阳光灿烂。 “不同海拔之间的天气真是变幻莫测啊。”虞越掏出手机,没有收到钟訚的信息。“待会你最好中途换车,晚点再回酒店。” 滑雪的人几乎都是早出晚归的泡在雪场。他们下午离开时没有看到一个同校师生,来的又是距离酒店一小时车程的山区,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接触。 宗谔在等车时补回一吻,搂着虞越蹭个不停。“我还挺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幽会。” 虞越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拳,剥了颗清口糖含住。“要么?” 宗谔摇摇头,又一次贴上她的唇:“糖精哪有你甜。” 直到喇叭声响个没完,他才不得不放开虞越。 - 高阳依主动接下陪练虞越的任务,钟訚乐得清闲,每天在各大滑雪场穿梭。 他对难度要求不高,只是现在处于滑雪旺季,哪一片都人头攒动,光是坐缆车就要费去不少排队时间,想找人流较少的雪道是个难事。 这期间出现了雪场第一起事故。孙冠在红道滑雪时被个鱼雷炸到,两人从陡坡一路滚到平地,救护车到时双双痛昏过去。 他伤得不轻,全身多处骨折,短时间内别想出院。有些本就对滑雪兴趣不大的学生趁机要求回家,还有些家长听闻了消息也要接孩子回来。 被这事一闹,校方决定结束滑雪课程回国,只留几名行政人员与孙冠家长接洽,并负责看顾要继续度假的少数学生。 意外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游玩的好心情,白日上山滑滑,夜晚下山买买。少了大部队的牵制这群二世祖更是变本加厉地享乐,附近村镇的商场、酒吧都被他们摸得熟门熟路,甚至还有人混进本地居民的圈子里,搞到了五花八门的“土特产”。 从前宗谔必定是其中一员,但现在他专注着一件大事,没有心思一起鬼混。 当虞越知道他所谓的彻底解决,就是等钟訚去滑山脊窄道时,伺机把他撞下悬崖,她的心着实一凉。 “这太危险了……很容易失控的,你把自己搭进去了怎么办?” 他们在雪场的冰屋内游览。之前老师已经带所有学生参观过,现在不会有人再来。 宗谔的眼睛扫过冰雕前他看不懂的说明牌,漫不经心道:“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的技术。” 我是不相信你的脑子。虞越心内暗忖着,总觉得他靠不住。“如果你们一起摔下山,这招就是损人不利己。再假设你能全身而退,那钟家也要追责的吧?” “后续你完全用不着担心。拜他自己所赐,钟家为了平息我爸妈的怒气在好几个项目上让位,对外大出血了他家长辈可不得拿他开刀。听说除了一笔信托基金外,剩下他爸给留的股权全部收回。”宗谔摸着脑袋上愈合不久的疤口,时不时就感觉痒。“他在钟家已经和弃子差不多了,出事了不会有人为他大动干戈。我记得他爸爸好像也是不被家里重视,然后死于一场车祸,具体钟家也没追究。” 室内彩灯变换成深色的橘红,虞越望着雪墙上精雕细刻的造型,闭目的人像在血色中模糊。 宗谔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唤回虞越的注意力。 “现在的问题是,他滑的坡道都很安全,我无从下手。”他跟了钟訚一段时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虞越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最佳例证。要照他的“计划”死磕,这个雪季结束了都不可能实施。 “你没发现戚况周都和他一起滑吗?万一撞错人那就打草惊蛇了。” 宗谔想了想,那俩人确实一前一后的,顺序老在变,这可算不准。“还真是个麻烦。说起来,我记得以前他都是陪着高阳依一起滑的,现在那公主和他掰啦?” 他们走到分叉口,前面是几个不同主题的展区。宗谔拉着虞越想走进灯光昏暗的入口,虞越挣开他跑到旁边明亮热闹的房间。那是一间小教堂,正有一对新人在举行仪式。 “依依认为戚况周杀了她男朋友。” “Holy shit!”宗谔的惊叹跟在新郎的I do之后,全场人士立即向他们投以不善的目光。 “Sorry! He was drunk and we're lost.” 虞越拽着仍在惊愕中的宗谔逃离教堂,他们登上一段冰梯,来到了二楼的收费区。这里有酒吧和餐厅,再往里深入是冰砌的客房,那天的师生参观就止步于此。 “真的假的?我知道戚况周假正经,但他真有那么——那么——那个什么?”宗谔挠着头皮,搜肠刮肚了一圈也想不出贴切的词语,干脆意会表达。 二楼的气温更低,虞越受不住寒气又走下阶梯。宗谔跟在后面东问西猜,语气随意的像在玩剧本杀,而无关一个真实人物的生死。 “那这么说,高阳依现在应该恨死戚况周了。如果我答应帮她收拾戚况周,你觉得她愿意先帮我把戚引开吗?” 一直向前的步伐停下,虞越侧身面对宗谔,扭转的思路好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也许可以试试。” 晚上健身过后,虞越随钟訚到放映厅看电影。他们入场时已有几个A班学生坐在后排,前面坐着一对老年夫妻,中间分散着几人,厅内还有很多空位。 酒店每晚都会放映高山题材的电影,今晚是一部黑白德语老片,女主角出场后,前排的老年人有些激动,甚至离开了影厅。 虞越听见他们提及“Nazi”,好奇地问钟訚怎么回事。 “影片的女主演,Leni Riefenstahl,曾与希特勒过从甚密,是第叁帝国的重要宣传家。”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这位曾在德国家喻户晓最终流亡异国女演员的经历。她越过狱,溺过海,坠过机,历经种种磨难后顽强地活到了人瑞。 “对于过往服务于纳粹的辉煌事业,她总是以纯粹的艺术角度来为自己辩解。但是桑塔格精锐解读了她作品中传达的法西斯主义精神。” 钟訚用不含批判的口吻卖弄着学识,虞越配合着露出一副被吸引的神情。 “本雅明说过,法西斯主义者的惯用伎俩就是将美学引入政治。他们以此迷惑着民众,挑起崇拜狂热,最终将一切引向战争。‘只有战争可为最浩大的群众运动设定目标,同时又不触犯传统资产阶级的地位。’” “是啊,历史上发战难财的资本家不计其数,好像有二十来家企业援助过纳粹吧?但却不见宝马、拜耳、西门子等商业帝国战后受到审判。” 虞越看着屏幕中那张美艳绝伦的面孔,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所以她就得因曾经的错误被关押、放逐,直到终了才能回到故土。 影厅的门又开了,进来一群年轻人。他们走到后排看到这里坐满,为首穿皮草的高个男指手画脚地说了几句话,引起同伴的哄笑。 戚况周站起来,用英语请他们礼貌一些,表示这里还有很多空位,他们也无权驱逐别人。 皮草男甩着头,言辞更激烈地推搡着戚况周,“Hau ab! Schlitzaugen!” 钟訚霍地起身,A班人见状都起来站到戚况周身边,皮草男的同伴不甘示弱地围过来,戚况周摆摆手,让同学坐回去。 “Wie bitte?”银幕中明明灭灭的雪崩图景投映在他脸上,戚况周藐然冷视着那群醉态各异的纸老虎,让皮草男再说一遍。 他们挤眉弄眼地飙出各种歧视性的侮辱脏话,恰在此时酒店的夜班经理带着保安出现,当即请走了这群惹是生非的蠢货。 之前他们刚到就有客人离开,戚况周看出这伙人大概是惯犯,会受到酒店的特别关注。于是他以退为进,等着他们被抓现行。 经理不断对戚况周等人鞠躬道歉,承诺将给他们的VIP升级,可在今后的入住期间享受金卡级礼遇。 如果他为了逞一时之快放任大家的怒气发散,最终打得一团乱甚至可能引起刑事纠纷,那就失去了占理的优势。 无心再看电影的人和经理一起走出影厅,见到宗谔抱臂靠在门边,斜睨着戚况周出言不逊:“被人指着鼻子骂还不动手,真是孬种。” 戚况周皱眉停步,反击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之时他又笑着摇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火没拱起来,宗谔冷哼一声,瞪了别人一圈,才悻然离开。 “戚会长也会德语吗?” 虞越挽着钟訚在娱乐区漫步。酒吧畅饮、乐曲弹唱、游戏竞技、赌场挥金,现在刚过九点,正是夜生活拉开序幕的时候。 钟訚带她走到安静一些的偏角,落地窗外是雪道绵延上升的夜场灯光。 “他可是全才。”钟訚搂住虞越,指尖在她腰后卷起柔顺的长发,鼻尖从她颈窝嗅到熟悉的馨香。“不过,我的化学和德语比他好。” 虞越踮脚环住他的肩膀,目光平视着眨眼又问:“你还有哪比他强么?” 想不到她也学会了戏弄,钟訚的双手缓缓下移,揉着她的臀低声说出让人脸红心跳的轻佻话。虞越羞得想骂他流氓,却被堵住了唇舌。 久违的缠绵让人意乱情迷。这段时间他们白天很少碰面,晚上又不住一间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 钟訚将虞越按在落地窗上,深深攫取着她的温软甜腻。虞越的双手垂在身侧,氧气一点点被他吸干,身体发软的唔唔出声,钟訚才舍得从她唇中撤出,喷着粗重的鼻息贴蹭耳廓。 忽然他瞟到玻璃上映出的人影,懔栗一惊的止住了再度拥吻的动作。 “我要睡觉了。”戴着墨镜的高阳依站在他们身后,口罩令她本就鼻音浓重的话语更加含糊。 “去睡啊!难不成还要人给你暖床?”钟訚本就对高阳依强迫虞越和她同屋的要求非常不满,现在亲热又被打断,实在没有好脸色给她。 高阳依出院后缺考直接飞到雪场,致夐师生在十余天后抵达,就见她每天户外雪镜室内墨镜,护脸口罩更不离面的怪模样。 她说刚来滑得太疯太累,没有注意保暖和休息,导致现在一直重感。也不怎么上雪道了,基本都泡在奢侈品专卖店中狂扫战利品。 度假胜地通常都是购物天堂,学生出发前向父母索要着白金卡,只有高阳依手握无限透支的黑卡。账上的数字像阳光下的积雪一样消融,高阳夫妇倒挺高兴,觉得女儿在用膨胀的物欲填补反常的悲痛,放纵一个假期她肯定能恢复正常。 “虞越不可以在我睡后回房,这样会吵醒我。”高阳依拉住虞越就要走,钟訚抓住被她拉起的手腕,不可抗拒道:“那她就不回去了。” “不行,没有人陪我睡不着。”高阳依试图掰开钟訚的手,但他握得很紧,虞越吃痛轻呼,高阳依大叫着推拒钟訚,他仍死死抓着虞越不放。 两厢僵持下突然多出一只手。“让她走。”戚况周猛地将虞越的手腕从钟訚掌下扯出。 高阳依立即拉她跑开,戚况周挡在钟訚身前,语气有些低落:“抱歉,你知道她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要刺激她。” 钟訚的胸口因怒意起伏着,面上却冷笑道:“你害她发疯,凭什么要连累我?”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戚况周低下头,终是无言以对。 脚步声远去,身后的灯火同时熄灭。夜场关闭了,戚况周站在幽蓝的窗边,眼前的喧腾浮华流于耳际,交错出世人多种多样的欲望,恰如每一片雪花的不同棱角。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修正错误,让所有人都走向最稳惬的通道。 如果不是由他铲除了意外出现的绊脚石,道路不可能保持平坦通畅。 这是他责无旁贷的使命。哪怕会有人不满、不需要,总有一天他们也将醒悟,只有跟随他的坦途才能拥有最好的人生。 - 天公不作美。连续的强冷锋天气把游客都困在酒店,许多人提前结束假期,而戚况周与钟訚的野雪计划也一再推迟。 随着流动客户的减少,酒店几乎成为A班学生的包场住所。雨水这天恰逢一人生日,当晚他们占据了整片休息区,嗨歌热舞,嬉笑胡闹,虽不能饮酒,但也玩得尽兴。 最后是聚会必不可少的真心话大冒险环节。大家席地而坐,喝空的饮料瓶轮次指向围坐的人群,由寿星提问或指定冒险。 到了高阳依时,她选择大冒险。寿星很喜欢她送的限量版高跟鞋,于是降低冒险难度。 “礼品廊上有一架叁角钢琴,你去弹奏一曲吧。” 几个空间开放相连,高阳依起身走过去,有人兴奋地吹起口哨,起哄似的出着各种曲目。“金蛇狂舞!”“匈牙利狂想曲!”“冬风!” 高阳依在琴凳坐下,双手放在琴键上,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然后,肌肉记忆带动她的手指按下音符,一首在练琴初期过后就再也没弹过的曲子,将她带回了那个并不遥远的夏天。 其实他们相遇在蝉鸣渐稀的季秋,但气温热似盛夏。高阳依穿着崭新的夏季校服,带领摄制组在校内游览,阳光、球场、挥洒汗水的少年们总能成为镜头前的宠儿。 常韧没打几圈就下场观战,却成为高阳依记住的第一张脸。 她分在了他的班级,他们成为学习搭档,他害羞得不想过多出镜,而在镜头之外他们一点点越走越近。 重复的旋律音唤起大家古早的记忆,不少人还唱出零星歌词。 “The Truth That You Leave.”脑海中的他清晰如在昨日,可是所有回忆只剩她还留存。 指法越弹越乱,高阳依突然扑向琴键,哭声盖过了音键发出的刺耳噪音。众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吓懵,纷纷看向戚况周投去疑问的眼神。 虞越上前拥住高阳依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眼泪横流在她的面具之下,心里被捅破的洞,永远都不能弥合。 气氛降到冰点,戚况周轻咳两声,让其他人继续游戏,他送女孩们回去。 高阳依靠在虞越肩头,情绪渐渐平缓。她们走过转角,戚况周没有跟上。 现在的崩溃与挣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他什么也不必做,因为她终究要接受毫无余地可走的现实。 虞越几乎一夜未眠,辗转反侧了半宿才堪堪睡去。亦真亦幻的梦境依旧扰得她心神不宁,醒来见到高阳依站在窗前,一线幽微的曙光涂在远处山顶的尖端。虞越下床与她并肩而立,看着日辉寸寸漫过雪峰,瞬息之间濛昧惧散。 “要出发了。”虞越牵起高阳依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赤红的金光遍洒人世。 - 直升机降落在Zürs某座孤峰,放眼望去是不见边际的湛蓝天穹与苍茫雪域,满地冰晶反射出璀璨流光,一切都美如幻境。 戚况周再次与飞行员确认日落前回到这里接他们返程。舱门关闭,机身离地,螺旋桨的噪声还未消失,又一架直升机盘旋落下。 一个抱着单板的人跳下机舱,他站稳后特意摘去雪镜,倨傲地看向他们。 钟訚立时要叫飞远的直升机返回,戚况周劝他不要放弃难得的好天气。假期已近尾声,错过这次恐怕要再等一年。 “那你和高阳滑,我带虞越回去。”把经验不足一月的新手带来滑野雪本就离谱,现在又冒出不速之客,钟訚什么心思也没了。 然而话中的两个女孩可不依他的安排。虞越与高阳依径自滑下坡道,又快又稳地让钟訚不敢相信所见为真。 戚况周笑着耸耸肩,勾起滑雪杖向下追去。 剩下钟訚和宗谔相看两厌,后者穿好固定器,抬首剜他一眼:“看什么?这座山你家包了?”语毕飞驰而下。 钟訚觉得这白痴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踩着单板在他周围不停平花,溅起的粉雪让他根本看不见路。 “再转就摔死,再转就摔死……”他在心里不断默念,可那蠢货的技术好到没边,而自己也没法越过他滑向别处。 最后虞越的出现打破了僵局。“你怎么回来了?他们呢?” “依依要去陡坡那边,我不敢,就来找你了。”钟訚点点头,担心宗谔还要耍帅,但他却滑走了。 “刚才滑的路线雪好深啊,都快到屁股了。我们换个方向吧。”钟訚跟在虞越后面,她滑得很慢,他也不能加速,两人慢悠悠地在蓬松雪地上滑行,也算怡然自得。 渐渐地他们滑到一片针叶林边,曲折路径激起钟訚的玩兴。他让虞越顺着主道直滑下去,自己则挥动雪仗斜体卡宾,沿着分散的树丛滑出一道道波浪轨迹。 树林前不远是一处断崖。钟訚的超高速刻滑偏移弧度太大,出弯换刃的那一刻几乎贴倒在地,他必须要及时刹住,否则将与滚落线一同向地心引力屈服。 宗谔不知何时出现在崖边,当钟訚即将横过弧顶时,他解开了固定器。 寒风吹散了板下的嘶嘶滑声,戚况周在针叶林前停下,推起雪镜转向身后的高阳依。 “你听见什么叫喊了吗?”眼前的山谷静悄悄,树与雪像定格的画幅。风声如在叱责他们的闯入,不该打扰这片寂静。 戚况周其实没指望高阳依理会自己,可她停在了他身边,慢慢摇头。 大概是强风与气旋造成的杂音吧。戚况周没有多想,正要移下雪镜,高阳依递来她的保温瓶。 “你冷吗?喝点热水暖暖吧。” 那件事后,这是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戚况周接过水瓶,刚刚见她喝过,也不吹两口就仰脖大灌,温热的液体流经唇舌进入体内,心底涌起拨云见日的激动。 “下面就是树线了。我们换个方向吧?” 高阳依不说话,她点点头,跟着戚况周转移方向准备离开这片区域。 一分钟后,她看着前面的人形摇晃几下,接着瘫软在地,栽下雪坡翻滚坠落。 劲风吹来了细微雪霰,高阳依抬起头,瞭望着峰顶飞扬的烟云,阴影逐步覆过山谷,暴风雪正在逼近。 戚况周在头痛中转醒。 他好像梦见了常韧。 暗中窥探、栽赃陷害、逼其坠楼,这一切只是他传达给别人的一段段电子信息,整个接近、施行的过程,戚况周都没有切实参与过。所以,那个普通人的存在与否,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概念。 戚况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梦见他,那梦真实得像他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挑衅地说:就算杀我千百遍,高阳依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戚况周当然被激怒了,拾起地上的冰镐狠辣地向他身上挥去。 他反抗得很厉害,即使冰镐一直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戚况周仍受到不少攻击。 梦里的疼痛延续到现实中来,戚况周抬动着下巴,好像有些脱臼。 视线所及皆是昏暗,他想起自己在滑雪时晕倒,是那时撞伤了吗? 头好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去思索。身体也很冷,像被扔在河里泡了几小时,僵硬得不能动弹。 当眼睛适应黑暗后,戚况周才发现,他不是僵冷得无法活动,而是被好几圈胶布束缚在一把椅子上。 轰隆巨响从外部传来,如怒涛狂啸着撼动大地。屋门被打开,一束光向戚况周脸上直射而来。 连番异状使他意乱如麻,戚况周别过脸躲避着刺目光源,那光柱也不在他面上流连,而是扫向屋角,那里赫然躺着一人。 那人头在暗处看不清相貌,天蓝外套有一团深色痕迹,戚况周认出是宗谔的雪服。 突然间他感到窒息的寒意,身体里所剩无几的热度被全部攫夺,彻骨的悚惧几乎冰封了他的心跳。 “杀人的体验好吗?戚会长。” 虞越点燃火堆,暖热的光照亮她沉静的面庞,瞳孔中映着两团跃动的火苗。 戚况周闭上眼,试图平息混乱的思绪。也许还没到那一步,这是在诓骗他…… 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虞越走向宗谔,一层层剥下他的衣服,露出躯体上被利器捅破的伤口,血淋淋的一片,内脏都快掉出。 胃里涌上一股酸水,戚况周收缩着喉咙呕吐,虞越回到火边坐下,不无鄙夷道:“这就受不了了?戚会长还真是没多少男子气概。” 口腔里充斥着分泌物的异味,戚况周很难受,浑身都痛,脑子更乱。 “虞越……发生了什么?宗谔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把我绑住?”他的焦灼与困惑无需伪装,即便可以猜出几分实情,戚况周也不能脱落假面。 虞越没有理他,往火堆中加了些树枝,确保能燃一整晚就躺下了。 戚况周怀疑的看着她合上双眼,不明白在下哪步棋。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其他人在哪?有没有通知救援?放开我啊!” 他做出面对当下困境应有的表现,虞越仍是置之不理,任他的叫喊被狂风吞没。 借着火光戚况周看出这是一间荒废的木屋。空间不大,四壁漏风,窗框上挂着破损的油毡布,勉强抵御了室外的严寒。两块岩石死死卡住椅子,他半分也不能移动。 宗谔的尸体敞胸袒露在地,虞越方才的动作让他本来凝固的血液再次流出,刺鼻的血腥味飘散在屋内,戚况周又是一阵反胃,但他已经吐不出什么了。 在这样困厄的环境中,虞越竟可以安然入睡。她还能做出什么?戚况周不敢想象。 轰隆隆的声响又从远处传来,戚况周强撑了一夜没睡。虽然他近乎是刀俎馀生的状态,但只要没到最后关头,一定能有转圜的机会,所以他必须保持警惕。 虞越从他的背包中拿出本应是昨天的午餐。她先让戚况周喝水,再喂他进食。 补充了养分后戚况周舒服许多,他面容含悲的迫切问道:“依依在哪?我很担心她。” “没有高阳依了。” “什么意思?”戚况周拧眉,他不信虞越会对高阳依下手。 “她现在是一个没有人认识、更不知去向的,新生者。” 虞越的眼神越过戚况周,看向远方数不尽的人海。每一张面孔陌生的女孩,都可能是断绝过往的她。 “你在说什么,她——”戚况周忽地愣住,眼中浮现出恍然大悟的错愕。 “猜得不错。那些镜片和罩布遮挡的,是一圈圈绷带。”虞越点着头,低声细语如在梦呓。“她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地改头换面。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戚况周瞪大眼睛摇头,拒绝接受她说的一切。“你们到底在耍弄什么花招?有什么事大家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不行吗?现在雪崩随时可能威胁到我们的生命,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大雪封山之后就完了!” “戚会长分析得很正确。昨天下午暴雪席卷了这片山地,通讯信号全部中断,我们已经与世隔绝了。”虞越将戚况周的手机摁亮后抛到他腿上,左上角的信号格被黑×覆盖,即便现在能发出呼救,持续的降雪也会影响搜救工作,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被找到。 所以,这就是她们的计划?让高阳依金蝉脱壳,留下早就想死的虞越和他们同归于尽? 戚况周垂下头,他不知道还能有多少胜算。 “钟訚呢?” “正在享受,他的纯净。” 太阳透过雪雾施舍着微弱的热度,源源下落的白雪终于静止。钟訚甩头弄掉脸上的积雪,动作牵动了肩部的肿痛,看来身体还没有麻木到失去痛觉。 他摔下断崖后多处关节脱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使他半点也动弹不得。宗谔将他拖到崖底的树丛中,虞越站在一棵树边,她没有阻止宗谔,而是拉下护脸往他嘴里倒入粘稠的汁液。 很快剧痛就从他的舌尖蔓延进咽喉,受损的声带令他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着他们相携离开,事实已再明显不过。 恨意像雪片一样纷纷涌来。他恨虞越宁愿选择宗谔而不是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看穿她之前的伪装。 其实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软化改变,只是他断定虞越掀不起风浪,也就没有去细究,在她的柔情蜜意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诡计。 雪镜早在他摔落时脱离,护脸倒还好好裹着面颊。昨夜风猛雪盛,没有护脸他早就会被刮得满面血痕。 虽然就现在的状态,钟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你们策划了多久?” 一个回天乏术,两个下落不明,戚况周在忧惧之余,着实好奇虞越会怎么折磨他。 她正在往头盔上缠绝缘胶布,厚达一厘米才停手。虞越拿着头盔出门,一会后装满雪进来,架到火堆上炙烤。 “从依依出院前开始。”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带着画具去看高阳依。立起的画板挡住了墙角的监控,虞越在画纸上写下她的计划,所有环节的雏形都在纸上显现,但具体步骤的实施,还要靠高阳依早先一步的勘察。 迷惑他们比虞越想象中简单。只要不时地示弱与崇拜,就能让男人可笑的自负膨胀。他们理所当然地相信你全心仰望着他们,会安顺地栖息在他们的股掌之间。 “走到这一步和你们的助益密不可分。感谢宗谔帮助我处理了钟訚,并假装成常韧与你对峙,让我们拿到你杀人的罪证;感谢钟訚教会我那些毒素知识,让我知道了什么植物能致幻,什么植物又能失声;感谢你,给了我将一切伪造成意外的启发。” 焦化的臭味在满屋流散。戚况周深呼吸着吞进那些污染气体,眉头压向微微泛红的眼眶,在热烫烟气中辨不出情绪。 “一场自然灾害夺走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客性命,正和受刺激自杀的高中生一样,寻常的不会令人起疑。”虞越边说边将冰镐放到融化的雪水中清洗,这一举动让戚况周猜不出她对自己的企图。 “你想对我怎样?”若要杀他,何必洗这一遍?而她既想伪造意外,又似乎做好了脱身的准备。 虞越淡扫他一眼,把冰镐放回角落,端着头盔走出屋子。 血水泼到雪地留下一滩淡红。等到新雪飘落,这里又会是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 她走进树丛,找到那个被雪堆覆的躯体。钟訚的眉睫挂霜,裸露在外的眼周冻出红斑。虞越的到来令那双黑郁瞳仁急速转动着,他竭力高抬头颅似在证明不屈,但没撑几秒就歪着脖子坠回地面。 虞越蹲下身,将他松脱的磁吸面罩盖好。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透气孔,只要手掌用力压上去,不须一分钟他就会断气。 可她为什么要助他脱离苦海呢?她只是帮他把身上的积雪除掉。这样,他才能死得更慢一些。 回到木屋的虞越从背包里拿出Lotoo小墨菊,对戚况周视若无物地沉浸到声乐世界中去。 接下来的一整天,无论戚况周说什么话、发出什么声响,虞越都自顾自地听歌、看书,悠闲地如处明媚假日。 戚况周知道,她在熬鹰。 已经将自己完全制住,却迟迟不透露意图。正是要他猜忌可能面临的厄运,让他在悬而未决的疑惧中,一点点消耗意志。 戚况周没有上当。起初的几次问句得不到答复后,他便也缄口不语,默默观察着虞越。 她很沉着。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了然于心,好像已在这个场景中轮回过千百次,全然摸透了最利于局势的每一步应对。 晚上虞越给他喂食,戚况周突然咬住她的手指。他本不想如此,他从没对任何生物有过伤害行为,听见她的痛呼他差点松开牙关,但他还是忍住退意用力咬下去,他要激怒虞越,让她自乱阵脚。 可虞越抽出手指后只是扇了他一巴掌,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就坐回了火边。 血丝从破皮的齿印中流出,那点疼痛和曾经受过与将来会有的艰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戚况周舔舐着齿间的血腥,寻不到对策的局面让他快要失去理智。他想大叫着宣泄愤怒,他想凶恶地怒骂虞越,所有纷乱的情绪在体内肆意奔腾,然而表面上他和虞越一样不动声色。 因为受制于人的怒火只会让掌控者笑看他的失态,戚况周不容许自己这样愚蠢。 又一夜过去。昨晚没有听到雪崩的声音,室外的风声也不再狂盛。火堆熄灭后虞越也不添柴,温度降回了零下,她拿着食物出门。 不知道这是折磨的一部分还是作为昨晚咬她的惩罚,戚况周猜他今天大概要忍饥挨饿了。 钟訚的位置好像有些微的变化,但他又不是皮草猎人格拉斯,再能忍痛都爬不出这片林子。 虞越拿下他的护脸,被包覆的肌肤也冻到发绀。不论多么昂贵的材质,在自然的威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渴吗?”钟訚微张着眼睛,没有回应。 虞越掰开他的嘴,抓了一把雪丢进去。 钟訚常识尚存的吐出雪块,扯动了脸上的冻伤。他无法呼痛只能重重喘息,虞越将他眼角流下的泪水接到指尖,再抹到他干裂的唇上。 “口不能言,痛不能呼,发声无门的滋味,好受吗?” 落到这步境地的他是恨还是悔,虞越根本不想知道。 她只可惜不能对他施加外伤,那会给他失温而亡的定局造成疑点。 虞越进门的时候,戚况周恍惚听见头顶传来了嗡鸣声。 起初他以为是又起风了,但仔细辨认后,他确认那是直升机旋翼的脉冲噪声。 被绑缚了几十小时的僵直身躯奋力扭动着,戚况周按捺不住即将脱险的期待,虞越却是自如的翻书阅读,懒得去戳破他的妄想。 这座木屋藏于峡谷低陷处,原来可能是野生动物的简易观察房。即使进行地面搜索被找到的概率也很小,何况盘旋在千米之上的直升机,就算没有风雪的遮掩也发现不了,屋中的动静与树丛的人影。 钟訚望着那架带着十字尾巴的飞行器开过上空。它看起来好近,仿佛就在树顶,只要他能叫出声,它一定会停下来。 他伸出肿胀的舌头,嘴里发出怪异的嘶叫,满面皲裂刀割般的灼痛。可徒劳的挣扎连只山雀都吓不走,更遑论引起渐飞渐远的机上注意。 戚况周没有因为轰鸣的消失而丧气。既已开始搜救那一定会投入更多的人员力量,说不定通讯信号已经恢复,不用拨出电话也可以搜寻讯号从而定位坐标。 虞越合起书,走到戚况周背后,将一个圆柱体慢慢踢到他身前。 冷硬的金属外壳滚到脚边,让戚况周不断升涨的希望跌入谷底。 出发前的几天,虞越提议他们在山里埋下一个时间胶囊,叁十年后再一起回来掘出。 “每个人准备一份交给未来自己或爱人的物品。那时的我们会以什么面目回望曾经的自己呢?” 他们都觉得这个提议很棒。满载着对长久爱情与友谊的期许,戚况周亲自挑选了一个密封容器。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光滑如镜的时间舱,是为了阻绝转机准备的。 金属、密闭、容器,屏蔽、电磁波、信号。虞越肯定把所有手机和对讲机都放进去了。 平生第一次,戚况周的眼中迸射出可怖的凶光。他多想撕裂那个罐子,可他连转动双手都做不到。 曾经灿若列星的双眸黯淡地遍布血丝,虞越看着射向自己的狠戾,似乎看见了它曾这样落在另一个男孩身上。 他们都是他要斩草除根的障碍,是不动不变没有意识的死物。所以戚况周不会料到,有一天,视为死物的障碍,能将他彻底绊倒。 不仅会让他摔得人仰马翻,还要毁了他稳固畅行的前路。 空气仿佛有重量,一点一点压迫着慢速运转的肌体。冷与痛的知觉不再分明,清醒或昏睡也失去了界限。 耳内被塞进什么东西,梦幻的钢琴音钻入钟訚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变得轻盈,与空灵女声在幽幽慢舞。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虞越轻哼着柔婉曲调,用前所未有的甜蜜目光凝视着那张结霜的面容。 万里无云的晴空再次阴云密布,融融暖日匆促躲进浓厚的云层。骤降的温度带来飘舞的白色精灵,疾风为它们吹奏着萧瑟的旋律,落雪转着圈、飘成线,由疏到密的愈渐盛大。 他听不见了。纯粹的寂静消释着他,深藏于脑海之渊的过往,以不成片段的瞬间闪现在垂死的意识中。钟訚抓着那一片片转瞬即逝的光羽,回到了生命的原初时刻。 万物在漫漫长夜中悄然流转,朝晖落到凝冻的僵躯上,再唤不回一丝生机。 “现在,就剩你我了。” 虞越一身絮雪地推开屋门,尖啸风声搅得戚况周头昏脑涨,他皱着眉头微睁双眼,不明白她意有何指。 “钟訚的求生意志还挺让我刮目相看,能负伤在冰天雪地中坚持两天叁夜。” 原来才两天而已啊。这些天戚况周能透过屋缝的光来辨别白天黑夜,但对时间的感知早在他从这里醒来后就变得混沌,找不到出路的分秒流逝仅仅是不具意义的物质消散。 戚况周对钟訚的结局没有多少波动,他知道他活不了,自己恐怕也活不长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逆来顺受的弱女子。” “我以前一直当你是不同流俗的正人君子。” 眼神相撞的那一刻,戚况周低下头去,不敢回溯前尘。 “看来我们都错了。”他垂眸结下定论,虞越却摇摇头,相识以来第一次认真注视着戚况周。 “以前的我们,真的是那样。但人会受到变故的影响,分化出许多不同的自我。将来的我们是什么样,仍然要看你选择了哪一个自己。” 他还可以选择吗?戚况周哑然苦笑,也摇着头道:“我不这样想。所谓的影响改变,其实都是尚未激活的本性,是最真实也无法分离的自己。” 虞越看着他眼中近乎邪恶的笑意,怫然翻出GoPro。“那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你认识它吗?” 微型屏幕上播放着一段场景熟悉的高清画面。正是在这间屋子里,戚况周举着冰镐,在宗谔措手不及之时凿进他的身体。任他怎样反击抗拒,深陷皮肉之内的利器都没有脱离半分,尖利锯齿在戚况周的狠劲下一厘厘捣毁着宗谔,直到他倒下都仍未停手。 那个势要把人劈成碎片的恶魔真的是自己吗?戚况周浑身发麻的晃动着身躯,紧闭起眼睛要驱赶眼前的噩梦。 “不,那不是我。是你下的药,是你害我变成那样,他不是我!” 虞越关掉视频,冷眼看他逃避。“没有药物能操纵人的行为,它只是激发了你最深的恐惧。你看到了最不想见的人,你容不得他的存在,所以要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他。这就是你说的本质,一个可怕的杀人狂。” “那你呢!钟訚不够真心爱你吗?你身上所有一切都是他给的,你今天能站在这里也全靠他,可你却让他活活冻死!还有被你蛊惑的宗谔,他恐怕死到临头都不知沦为了你设计的一环吧!” 戚况周狠狠瞪视着虞越,仿佛那些谴责能给她造成多么了不起的伤害。 “你口中的‘真心爱我’与上当的‘天真男孩’,任性妄为得无法无天,完全不顾任何人与任何规则的拘束,更是不曾对受过他们侵害的无辜者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悯或内疚。”虞越踱步到宗谔的尸体旁,眼含悲痛却不是为他。“是你们先将法理公义置之度外,我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质问我之前,何不看看你们给他人带去多少灾祸?” 高阳依的悲恸在戚况周脑中挥之不去,她为了逃离他竟决然到不惜自毁人生。而那个男孩,即便自己刻意不去想,但他只要尚有一丝人性就不会意识不到扼杀了什么。再看看眼前的虞越,他好像没有救下那个单纯无依的女孩。或者她确实活下来了,却又在他们一步步地摧残之下,扭曲成今天这副模样。 风停了。世界突然安静地纹丝不动。浓稠如墨的怨憎与不甘,也一并被静止凝固。 “你想怎么杀我?” 走到这一步戚况周已不再哀惧,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虞越漠然俯视着戚况周的颓丧。他曾经拉过自己一把,她当然要“知恩图报”。 “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我要你余生的每一天都为自己的造孽赎罪。” 难道她要一辈子把他囚禁在这里?这不可能……她不可能一直在这里与他画地为牢。 戚况周的心跳急促而沉重,为虞越即将宣告的审判屏住呼吸——“你的所有罪证都在我手里,如果你还想当那个品学兼优有着大好前程的戚况周,就必须协助我改善这个该死但又尚可挽救的世界。” 在最初的计划中,虞越的确是想把他们全部杀了,然后与高阳依一起隐姓埋名。 可她毕竟不像高阳依那样对过往了无牵挂,虞越不能也不想离弃家人…… 为什么一定必须逃离呢?有没有一条路可以让她回身逆流而上,去站到这些恶魔生来就有的高度,去尽其所能地消除他们的存在? 如若不能彻底摧毁包庇他们的温床,仍旧会有新的五帝让更多类似她们的悲剧重演。 “我会让你活着回去,我们一起作为灾害的幸存者回归。但你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发生在DR与田淼身上的真相呈交给你在纪委的大伯。”虞越伸指抵住戚况周震惊欲言的嘴,字字铿锵。“否则就是你的杀人罪证,传遍全球。任你家权势滔天再能逃脱法律的裁决,宗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的独子报仇。你尽可以去揭发我让我陪葬,我不介意玉石俱焚。” 戚况周看着虞越眼中闪烁的坚定光焰,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意味着什么,但她无惧亦无畏,果敢而笃定的信念燃烧着她,像一把火,不可照人,便以自焚。 可空有一腔热血往往是最徒然的牺牲。戚况周低叹一声,试图让虞越明白现实不似她所想。“没有用的。你不知道这件事会牵涉到多广泛的利益链条。纵使能扳过那四个主导者的家族,还有那么多各界名流精英的孩子在致夐就读,他们不会容许致夐成为一个遍布肮脏被丑闻拖累的学校,这会让他们的孩子沾上洗不掉的污点。” “我听够了你们所谓顾全大局而粉饰太平的虚伪假话!”虞越向他怒目而视:“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推翻的,你们只是不想动摇高枕无忧的权力结构罢了。” 正是那个利益至上、党同伐异的男权社会滋长了他们肆无忌惮的恶,他们因性别而享受着一切最优先的权益。无论家庭还是学校,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压制女性,告诫女性不要和男人争,不要忤逆男人,因为他们是天生的胜者而一无所长的你只能卑微臣服。 千百年来他们的双脚踩着数不清的女性尸首,才奠定了如今高不可攀的牢固父权地位。女人所该做都就是任由自己被男人物化成他们理想的样子,忘掉自己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利,忘掉自己也可以不被拘束的去追寻未来的每一种可能。 虞越闭上眼,赶走侵扰着思绪的愤怒。改变这个世界很难,可如果没有人去做,就会永远保持现状。已经有很多先行者为之不懈努力着,所以虞越也想试试,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哪怕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她也要扭转乾坤。 戚况周身为既得利益者中最核心的一员,他固然不愿变乱自身的阶级。可当个人的生死受到制约时,以身犯险是他唯一的出路。 该怎么去做,如何才能成功,都是虞越压在他身上的巨石。但想要活下去,他必须负重前行。 戚况周笑了。抽动的腹壁肌肉消耗掉他稀薄的氧气。他又喘又咳地扯着笑脸,既笑虞越的宏图大志,也笑他的别无选择。 “你明明可以杀了我和高阳依逃之夭夭,何必回头来舍身饲虎呢?” 虞越拿出戚况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本被高阳依嫌弃的《非平面》——翻到提线木偶的那一页:想要放飞自我,不能简单地割断系线。因为摆脱它们只会让我们漂泊无依,失去那些成就我们的东西。 她又翻过一页,“解放不是脱离束缚,而是找到更好的依靠。”绳结交错的书页中,两个攀岩者拽着绳索迎难而上:保留这些绳子,通过在其中分辨出更多的联系,我们更能认清这些附属物并非限制,而是可以利用的力量。 颓然地向后一靠,戚况周仰天长叹。他想起了在那次哲学餐会上自己说过的话,原来全都,一语成谶。 那次的主题书中还有一句话,虞越显然铭记于心:在你与世界的斗争中,你要协助世界。 她把从前的自己消弭,她放下自卑的退缩,她闯破了回避的牢笼。 “我答应你。”既然连她都可以逾越自我,他有什么不敢去挑战权威?“成为你的力量,助你达成夙愿。” 蓬头垢面的脸庞重焕出轩昂神采。戚况周直视着虞越的眼睛,在她的谛视中许下诺言。 没有迟疑,虞越爽利地用他的瑞士军刀割断缠裹满身的束缚。“我和她会保持联系,若我没有如期发出消息,就代表我遇险受困,她将把你的罪证公诸于世。所以你想杀我可以,只要愿意搭上自己。”戚况周话语的真假无足轻重,因为结果都在她们手中牢牢掌控。 那些胶布缠得并不紧,只是巧妙地限制了他的动作。戚况周身上不会留下勒痕,但数日的饥寒交迫让他羸弱不堪,都快忘了怎么活动身体。 虞越从昨天开始就没再生火,脸色也冻得不太好看。她给了戚况周牛奶和水果,重新将火堆燃起,扔去割下的胶布。 仔细回想,虞越布局用到的工具少之又少。胶布和食物包装袋都可以焚毁,而冰镐与时间胶囊,全是他们知情携带的合理物品。既让他们亲自背来害死自己的武器,又不必费心去销毁。 饿得太久,肠胃功能几乎处于停机状态。戚况周忍着不适慢慢咽下果肉,虞越撕开一根红肠举到火上烘炙,烤香味唤起了一点食欲,让他渴望着大快朵颐。 前两天只有雪水和冷硬的面包果腹,将将维持最基础的生理需求。毕竟回去之后他们没有冻伤或不够虚弱,受难的戏码就会露馅。 而现在他们要真正的踏入风雪,不补充一些能量,熬不到救援来临。 吃饱喝足后两人相对无言的休息了几小时。天色渐暗之际,虞越将所有背包挂到身上,让戚况周抱起宗谔的尸体。 落日将暗色还给大地,无垠白雪在迷雾中隐约透蓝。砭骨冷风低吟着乱惑心智的呢喃,在难以穿透的大雾中引人坠入深渊。 虞越看着戚况周腕上的指南针,领着他往山上走去。快要越过雪线时,她让戚况周在一处迎风坡停下。 “把他扔到这里吧。我们要赶在天彻底黑透前爬到山顶,不然会碰上野狼出来觅食。” 僵冻的尸体落到蓬软粉雪上,戚况周深吸一口气,冷空气抽搅着呼吸道再窜入肺腔。他抖动着咳嗽起来,虞越将宗谔的单板抛到一边,戚况周慢喘着走过去,蹲下抓起滑板刨雪。 “你干什么?挖坑给他安葬吗?”虞越把宗谔的背包挂回他身上,看着戚况周不明所以。“别费这个事了,再过不久野狼就会啃咬他的尸体,到时候即使搜救人员能找到遗体,他身上也只有野兽啮噬的痕迹,不会发现真正的死因。” “不是为这个。你快来一起挖。”戚况周抽出背包里的防护甲,在低温下原本软韧的背板已经硬到几乎能防弹。“坑挖好了你进去躲着,我在这等狼来。它们虽然是群居动物,但在熟悉的领域内一般会分散觅食,运气好的话我只用对付一个。” “你想故意受伤增加遇袭的真实性?”戚况周点点头。她是真的聪明,只说一半就能猜出意图。 虞越站在坑边,看着他越挖越深。“万一来的是一群狼呢?”先不论戚况周让她躲坑里是不是存了歹计,他对自己能制服野兽的信心也太虚高了。 “那说明我命该绝于此。反正你不会有事。”戚况周跳进坑内,正够一个人蜷缩。“如果我们两个都没有半点折损,能不叫人生疑吗?” 这点虞越早就想好了,她打算在发出呼救前让肩膀脱臼。 只是她没有料到戚况周能做到这么绝。他果然不管做什么事情,认准了就会不顾一切地实现。 这样的人,在正道能济世安民。但只要有一线邪念,也将遗祸无穷。 “我既然选择了沿着你设计的出路做戏,就表示我愿意受你绑缚。” 如果还有明天,他只能是为救同伴而奋力拼搏的戚况周。假象一旦被制造,就没有反悔的后路了。 他们都在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两个人手里的赢面都不大,倒可以负负得正。 虞越躲进深挖的雪层内,宗谔的单板挡到她身上,戚况周将粉雪盖过来时,她随时准备着一跃而起。 好在他只盖上薄薄一层就停手了。虞越置身在万籁俱寂的酷寒中,像是远离了所在时空。 狼嗥声突然靠近,虞越捏紧手心,人狼搏斗的厮杀吼叫让她在雪窟里都冒出一身冷汗。 她听见戚况周发出惨厉咆号,紧接着狼的嚎叫也变为啤呜哀鸣,最后世界又陷入鸦雀无声的死寂。 “虞越!” 戚况周还活着。 “虞越——” 他受伤了,需要她的帮助。 “虞越!!!” 低温失血,不出一小时他就会死。 虞越捂住耳朵,把他一声声地呼喊抵挡在外。 当她提出留下戚况周的想法后,高阳依激动得差点和虞越决裂。 痛彻心扉的恨意让高阳依做不到理性思考。她大哭大闹了好几夜,她说错过这次她们就没有机会了。 “我要给他报仇,常韧不能这样平白死去啊……” “虞越……”戚况周察觉到她动摇了,叫喊一声弱过一声。 不杀他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自己真的有能力去与他周旋吗?留下他的后果是否终会害人害己? 出发前的那一夜,虞越为此辗转难眠。就在她准备向高阳依让步时,她却释然道:“你的坚持是对的。戚况周……能是一个好人,也能做到我们企望的未来。”高阳依的眼睛明澈恬然,她透过了爱恨的遮蔽,看向那个少年原初的本心。 “你要锻造一条新的轨道,他会带你启航。” “虞越。” 她卒然睁眼,拿滑雪杖顶开单板,手脚并用地爬出雪层,旋即看到瘫在血泊中的戚况周。 他感到伤腿被人抬起,虞越扯下围巾紧紧绑住血流如注的伤口,戚况周眯着眼睛轻笑:“如果我挺不到救援……恐怕要坏了你的雄心壮志……”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虞越一拳打在戚况周胸口,疼痛让他恢复清醒。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缠在一条绳上的攀登者,你别妄想把绳子割断,因为我一定会在下坠时拉你垫背!你要做的就是将岩钉死死地凿进山壁,开辟一条攀上顶峰之路。” 虞越放弃了所有背包,驮着戚况周向山顶登去。 她蹒跚着踩进越来越深的积雪中,每一次抬腿都感觉自己要向前扑去。 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够了。虞越咬着牙勠力上攀,几乎快耗光这辈子全部力气。 “All the stars are ing out tonight, They're lighting up the sky tonight, For you……” 戚况周幽微的声音漂浮在虞越耳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虞越又能坚持多久。 那就在沉睡之前,送她一曲美梦吧。 漫天星辰推开云雾,直升机的嗒嗒轰响,与之一同降临。 37.所知障(戚况周自白) 我的人生一向光明坦荡。 我的家庭和睦、成绩优异、作风端正,是所有人都赞许、羡慕的榜样骄子。 我享受着与生俱来的优势,但并不以此为傲。因为当胜利总是轻而易举时,一切都会变得寻常。 我的名字是爷爷所起,他说周是一个很大的字。且不提文王推易与武王伐纣等列代天人,“周”义之始,则为用于版筑建墙,塑造起一片安民御敌的堡垒。墙体坚不可摧,遍及大地,牢固、广博,也都为周字之意。 我很喜欢我的名字。周是包罗万象的存在,而况则含上升的意义,它似乎昭示了我注定要向着普世之路,穷极一生。 爷爷很欣赏我的抱负,也常常教导我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的事理。 我一直将他的话铭刻在心,甚至在十岁生日向他索要了他书房中的一幅名家墨宝。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我秉行着它学习生活,我对一切骄矜自负与恃强欺弱的陋习深痛恶觉。 直到,我开始发现这个世界真正的运转规则。 小叔是爷爷几个孩子中最平庸的那一个,但因是老来得子而备受父亲的喜爱。 他没有真才实学,却是高等学府中最年轻的教授;他论文剽窃,结果判定原告诽谤;他性侵骚扰,反咬受害女生勾引。 他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坐享许多人要拼搏半生的成就。他坏事干尽,应受的惩罚却是由他人承担。 我很看不起他。可他却是由我从小尊敬、教诲我要克己复礼的爷爷,所造就的败类。 很古怪的是,我认识的所有大人,都不觉得小叔的人生失败。相反,他们觉得他是一个十足的赢家。 赢得了出生,就赢得了一切。 每当我遇到困难时,都会想起小叔。因为我也能像他一样游手好闲地坐享其成,没有同学的崇拜与老师的青睐,我一样可以凭借家庭的溺爱与护佑,成为所向披靡的胜者。 没有人可以与我竞争,所有败者都该臣服在我身后,仰望着我不变的殊荣。 但我不该是这样,我不屑成为小叔。 我喜欢用自己的勤奋、自律来换取应得的荣誉,我仍然希望世界能成为我所向往的仁和公正。 虽然,某一部分的我在知晓这个世界,掌握在哪类人群的手中之后,就已被潮解了。 在我们这样的人的生命中,人生阶段好像只有孩童与成人两个阶段。 一旦你的天真不再,转瞬踏入的,就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欲望迷障。 钱权奢荡,声色犬马。我看着那些人堕落、迷狂,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成年人假意伪装的残酷、丑陋。 我没有随波逐流,是因为我记得我的抱负,也因为我满足我的现状。 我有最好的成绩、最好的履历、最好的品德、最好的家庭,以及,最好的伴侣。 它们是我实现辉煌未来缺一不可的存在,我不会让任何事情破坏它们。 哪怕要为此而破坏良心,我也在所不惜。 收到视频后我烧掉了那副字,我不能让它留在我的世界中,时刻耻笑着我。 自从大人们不再避讳让我知道关于小叔的事迹,就总有一天,会是我成为小叔的时候。 我知道我的行为会给高阳依造成重创,那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只要把她吓住了,她就不会再敢去喜欢别人,也不会妄想可以逃离我。 我和她父母的想法非常一致。让她放纵一段时间,歇斯底里也好,消沉度日也罢,只要她活着,就不能不作为高阳依而继续人生。 结果我大错特错了。错得离谱至极,错得分崩离析。 都怪我的大意自满,给了她们可乘之机,掉进了无法挽回的死局。 的确是恨虞越让我落得如此下场,但在愤恨的同时,我又不得不被她的谋划折服。 她能让高阳依重获被我折断的羽翼,她敢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求一个缥缈的愿景。 她既释放了成人的无情,又不忘孩童的天真。实在让我非常好奇,当她拥有改变一切的权力时,能否抵御万般诱惑去达成本愿。 家长在我们获救的第二天赶到。学校留下的人瞒了几天,最终消息还是让学生走漏了。 他们当然没有通知虞越的父母,而钟家也只派了一个秘书来处理。 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在地形复杂的雪山中走散,彼此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没有人怀疑我们死里逃生的险恶,毕竟当搜救队降临时我们都奄奄一息。 高阳依和宗谔的父母亲自带人进山搜寻,结果只找到了宗谔被野兽吞食成残骸的尸体。虞越总是在有人看护时尝试寻死,她出色表演着幸存者内疚的戏码,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才会让人只剩同情而不思及其他。 她见过我最狼狈丑恶的模样,我见证她最狠毒疯狂的蜕变。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彼此最需忌惮的存在,也是必须信任相辅的合作伙伴。 我找到了高阳依整容的医院,原来竟是唐楠牵线安排。可是资料已经全部销毁,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而关于高阳依的一切证件,也全都留在酒店房间。房中不见她大肆购物的商品,我才明白,她全部转手换取了现金。 再也找不到有关她的任何信息了。高阳依彻底地在这个世界,销声匿迹。 我一向讨厌后悔二字。因为时间无法倒流,做过的事情永远也不可更改。与其放任这种无用的情绪自我折磨,不如好好想清楚,在已经偏离正轨的道路上,我还可以走向何处? 这世上的路,从来就不只有一条。只是我从出生就疾行在阳关大道上,没有兴趣也无必要去侧首看看其他道路的远景。 我失去了井然有序的将来,被迫踏入充满动荡的别处,而我被潮解的那部分自己,却似乎在慢慢复原。 我渴望冲破爷爷奉行的圭臬,我想碾碎现有的一切秩序,我要填上自己构想的规则。 38.创世纪 九月的肇始意味着什么? 这是收获的季节,也将迎来新生。 开学典礼仍在综合楼前的平台举行。不同以往的是,本该压轴的学生代表致辞,放在了开场序幕。 新生们好奇地看着前排席位中站起的少年,他一颠一跛的缓慢走向讲台,不过十步之距竟走得满额汗珠。他的双手撑住台面,凝重神色压住了学生间的窃窃私语。 “在过去半年的时间,我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两位好友离去,学校遭逢巨变,我所熟悉的世界一夕之间轰然倒塌。” 戚况周一眼就找到了人群中的虞越,他们的视线没有相触,虞越平静聆听着他故作沉痛的自省。曾经意气风发的学生会长,以这样的面貌重归校园,一切皆非往昔。 他的发言不长,几分钟后就退下台去,新校长面色严峻的靠近话筒,说出的话语也不是大同小异的样板词。 性侵丑闻揭露后,致夐的名声几乎跌至谷底。股东们为了挽回形象,特意挑选了一位履历非凡的女校长,希望借她证明致夐思痛重生的决心。 在近几个月的整顿下,DR已被改造为预防侵害与心理疏导中心。很多女孩回到了噩梦的诞生之处,她们直面着过往的伤痛,敞开彼此温柔的怀抱,接纳了美丽如旧的自己。 痛苦并非朝夕可退,唯有我们不再畏惧它,煎熬的暗影才会消散。 虞越递给丁可英一块牛奶巧克力。“以后别吃苦了。”女孩绽出黠巧笑颜,漫长的庭审作证没有让她的意志消殆,不管这场战役还要拖延多久,她都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如果能够战胜他,为什么要选择依附?不要把自己视为弱者,要激发你的斗志,要相信未来由你创造!” 新校长的激励响彻在每一个女生的心扉。也许她们都是浸泡在蜜罐宠爱之下长大的公主,也许她们都安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美满生活,但总会有一些人,想要争取依靠自己的未来。 “致夐的建校初衷不是成为富家子弟的行宫猎场。我希望从致夐走出的每一个学生都能实现自己的远大价值,更希望社会运作的每一个环节都能有女性的身影。如此,我们才可肃清这世界的沉疴宿疾。” 掌声如潮嚣动,惊鸟掠过天空。 远走高飞的女孩翱翔在她自由的天地,虞越站在曾以为没有自己立足之地的世界,看见了今后可以描绘的蓝图。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变革的前路漫漫,但力量聚沙成塔。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开端。 ((((((((((故事外)))))))))) 这是我完成的第一部非短篇作品。第一次就选择书写这样一个复杂而沉重的故事,实在有些自不量力。 它套着狗血玛丽苏的外壳,内里却残酷阴暗,又没有现实文学的深度,呈现出来的效果就难免怪异,也很难迎合大部分的读者。 尤其是在一个以强制爱、娇软女主为主流的网站中,它必然不会收获高人气。 当初产生这个故事的灵感时,我也算踌躇满志,认为这会是一个很特别的故事,一定能受到大家的喜好。 然而发文现实教我做人哈哈,寥寥无几的看客与几乎为零的互动,让我基本是在单机发文。 每次上线看着没有增长的各项数字,常常怀疑我是不是全Po最差的一本。 一边挫败着,一边又鼓励自己,要坚持完成它。 再无人问津,再提不起劲,再难写,也要完成它。 故事在我心里已经成型,我不能因为没有人看就让它残缺。 至于效果好坏,那就另说了,写完已是对现阶段的我而言的成功。 后来有了很多读者的喜爱与支持,我高兴感动,又忐忑不安。我害怕后面的故事走向会让人不满,害怕她们发现我写的并不是她们所期待的那种故事,害怕她们因此而愤怒伤心。 毕竟我大部分时间也都是作为一个读者去看别人书写的故事,我太理解情节不符合预期是什么感受。 (在此向所有把本文视作言情的读者道歉。我必须套用通俗玛丽苏校园文的模板,让男主有着所谓迷恋女主的桥段,制造了关于他们的完美假象后,才能通向故事的内核。) 但是身为一个作者的我,实在不得不摒弃读者的不同期待,保持本心的呈现这个故事。 我希望通过女主让大家看到,不论那些男主表面看来多么迷人,能给她多优渥的享受,她的精神始终不曾屈服。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会因大环境而塑成难以避免的性羞耻,但她被侵害后始终没有觉得自己是肮脏、破碎的,她痛苦的只是受制于人的屈辱。 她遭逢了自卑、自厌、自毁至清零的历练,才能超越自我,战胜那些看似不可摧毁的箝制。 结局无疑是理想化的,因为我愿意相信,总会有一个未来可以实现我的向往。 感谢所有读者对我的认可与包容。谢谢你们支持这个不成熟的故事,谢谢你们和我一起坚持到了最后。如果你们能因爱打赏我会更加感谢:P(画风逐渐世俗) 不知道大家对文章设定和引用书影音有没有兴趣,有人想看的话我会更在爱发电上。 再次感谢大家与我一同经历《幸运儿》的世界。 祝愿所有女孩都能逾越苦难,收获属于自己的幸运。